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旌旗阵阵,援剿总兵官祖宽站在渭河南岸,望向对岸春风得意。
祖宽的面相并不像个运筹帷幄的将军,更像是田间地头忙活的农夫,他的面庞在风吹日晒下显得黝黑,被棉甲顿项裹着,甚至闷到发紫,脸上却透着说不出的轻松愉快。
他是祖大寿的家人出身,在这个年代,父母妻儿一般被称作家眷、家小,而家人不是家人,是家里的奴仆下人。
早年间靠着跟随祖大寿打仗,祖宽屡立战功,官职也越来越高。
其实按照他这样的地位出身,凭好勇斗狠、兵法韬略,把脑袋拴腰带上能搏出个实授千总、坐营都司、卫指挥佥事,凭本事就已经是人中之龙了。
多少人拼杀一辈子,活着是个百总,死了是个死百总,再难寸进。
但祖宽出色就出色在,他不光个人能力突出,老领导也青眼相加代为活动、祖坟烧上了天然气,再加上辽人守辽土的帝国政策,四方合力,才让他当上了驻防宁远的宁前道参将。
也就是俗称的宁远参将。
事情发展到这里,哪怕是祖宽自己,也觉得此生运气应该用光了。
尤其在宁前道的辖区,那是一条狭长且无险可守的走廊,后金军从沈阳调兵到锦州才四百里地,这只和山海关到锦州的距离相等,可是再往东却有葫芦岛、小凌河、大凌河、辽泽辽河,步步天险。
宁前参将是个非常危险的职位,正常情况下,祖宽在这个职位上呆不到两年,就会死在一场预料之中的军事冲突里。
万万没想到,吴桥兵变了,本该来援辽的山东军反倒成了心腹大患,让朝廷调驻守在辽东的他,领军入关平叛。
诶,舒服!
对辽军来说,入关平叛,那就跟放假一样。
不是说关内的战争不会死人,在哪儿打仗都会死,但是在关外,他们在战争过程中很难见到援军,最常见的是后金的援军。
毕竟辽泽封冻的窗口期就那几个月,朝廷从收到消息、准备粮草、集结人马,兵出山海关……前线的仗已经打完了。
关内的战斗就不一样了,他们带兵走来走去,看见的都是自家援军,即使对阵李九成失利,撤退途中也能与援军靳国臣、张丰晋相遇,再回头进攻李九成,就这样一场败仗成了胜仗,最后甚至把李九成围在登州城里,直到次年围困至死。
李九成是当时山东叛军的首领,也是叛军的都元帅,有他在孔有德等人只能当个副元帅,这几乎是平定吴桥兵变的首功,祖宽也因此升任副总兵。
换句话说,祖宽到这个时候,已经是天下武职最高的几十人之一。
这才短短两年,卢象升去年上奏调辽兵入关平叛,祖宽今年前脚抵达郧阳,后脚邓玘就死了,只打了两股上千人规模的小流贼,朝廷新的调令送到祖宽手上,命他率军进入陕西。
同时,原属于邓玘的援剿总兵官,也落到了他头上。
捡来的官职。
这事儿搁谁身上,能沉得住气,不露出春风得意之色呢?
军鼓震荡,最先渡过渭河的是湖广副总兵杨正芳麾下的镇筸营兵。
靠着几条张天琳没来得及带走的小船,一个个赤脚单衣扎着发髻的少年苗兵不待小船靠岸便争先恐后跃至浅滩,在岸边自行结伍,组成一个个持鸟铳、大竹弩、短矛的小阵,向岸边铺开搜索警戒。
他们并非没有盔甲,来自湖广的镇筸兵是一支天下劲旅。
镇筸是个地名,其实就是湘西凤凰,不过这个时代还只有凤凰山和山上的凤凰营,没有凤凰城。
在宣德、成化、嘉靖年间,苗疆大小起义此起彼伏,朝廷发现五溪之内的动乱起点就是镇溪和筸子坪,因此就在保靖附近设立了五寨司城,也就是凤凰城的前身。
随后又立营哨十二座,筑墙七十里防堵,加上镇溪千户所,一共十三营,每营募兵四五百,总兵力六千余,并将五寨司城更名镇筸城,兵自然也就城了镇筸兵。
镇筸兵设立之初就是为了平叛,所以嘉靖以后全国范围的平叛战争,都有镇筸兵的身影。
此时来自镇筸的苗兵后生不穿铠甲渡河,只是为了在对岸遇袭能泅水回来,他们在苗疆五溪之间长大,跋山涉水都不在话下,尤其擅长步兵对战,平哱拜时他们甚至在北疆借助长城和车营的围堵,靠步战把蒙古马队砍得人仰马翻。
他们渡河时,张天琳的大营已经往北撤了十五里地,寻处修营造寨,依着水渠掘出两道重壕,只在岸边留了个百总和塘兵盯着。
张天琳想立营的时候,刘承宗的回信还没传过来,不过让他伺机溃退诱敌的命令传回来之后,他依然命令麾下军士在渭河北岸修筑营地。
经过河湟、青海、甘肃这一系列战役,包括刘承宗在内的元帅府将领都得到了丰富的战争经验。
张天琳这种经常率军驰骋在外线作战的人也不例外,甚至因为总要面临孤立无援的棘手环境,他的成长比别人大的多。
到如今,他已经总结出一套适合自己的野战方法,他给留守在岸边的百总就一道命令:看看来的人是不是郧阳军和辽兵。
留守岸边的百总叫王怀忠,过去是甘肃军的把总,甘州之战被张天琳麾下百总映山红捉去当长官,战后给了大营实职百总,虽然职位低了些,但部下士兵挺尊敬他,家眷又都在元帅府手上,也就捏着鼻子接受了这份待遇。
最重要的是张天琳待他不错,虽然只有百总的职位,但统率的是一个把总司的选锋大队,手下有最好的战马、兵甲器械,还专门从隶属中军的护兵大队给他调了个护兵。
王怀忠私下里算过,他手下这个选锋大队,按军器、粮草补给的价值计算,倒是跟过去甘肃边军的一个把总司差不多。
这会王怀忠带兵散布在河岸,麾下十什马兵跟塘兵拉开战线,就像一张充满弹性的大网,登岸的镇筸兵往前进一点,他们就往后退一点,远远观望着这支陌生的军队渡河。
他身边的护兵越看越不解:“长官,这帮苗子不穿鞋也不戴甲,咱过去踩死他们吧。”
“这都是哨子,你驱马践踏他们容易,到时候后边大队不渡河。”王怀忠看了一眼护兵,笑道:“将军在北边的营寨不就白修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