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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的云州边外。
秃鹫在燕山山脉上空盘旋,偶尔将巨大阴影投向草原。
野外行营,身着绯色圆领公服的付仁喜,在十余家丁、吏员的簇拥下立马营门外。
看着不远处,走出辕门迎接的大元帅刘承宗,付仁喜混身刺挠,大袖里的手攥着一副蒙面黑巾。
他也不知道为啥,在心理上就总觉得,见刘承宗是应该戴好蒙面巾的。
不过此次会面,属于公派,是总督梁廷栋派他过来的,因此倒不必藏头露尾躲躲闪闪。
刘承宗出营迎接,也没显得有多热情,只是公事公办,不咸不淡的让人将付仁喜携来的礼物收好。
教付仁喜心里还有几分诧异,心说这也不叙叙旧?
不过片刻,刘承宗就派人将其请入帐中。
等进了帅帐,刘狮子脸上的表情才活泛起来,拍拍付仁喜笑道:“这官衣不错,都穿上绯袍了,刚才在外面倒不是生分,你身后家丁吏员,我也不知多少是总督的人,担心给你带来麻烦。”
“那倒……”
付仁喜本来没当回事,他心说这年头的大明将领哪个还没点儿毛病啊?
他付仁喜,在中三边这山西三镇里,手下之精锐,可以预见,在接下来的一年里,都是头号战将。
别说他只是跟刘承宗比较熟悉,他就算是刘承宗旧部,朝廷,尤其是总督梁廷栋也不会拿他怎么样。
不过大话到嘴边,付仁喜还是没说出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拱手道:“多谢大元帅体恤。”
他笑道:“梁总督多想,对我倒没啥麻烦,只是家丁都是老泰山的家兵,他不了解大帅为人。”
刘承宗已经从高显那听说了付仁喜娶孙氏女的消息,点头笑道:“怎么,如今不练火器兵,又用上地主团练了?你付大帅这是多才多艺啊。”
二人说笑几句,早前经年未见的生分消除,付仁喜也就自在了起来。
他一脸大帅你不懂的样子,认真道:“在下此来,就奉了梁总督的命,希望大帅给句实话,数万兵马驻扎塞外,是要打山西?”
“我打山西?”
刘承宗一副看傻子的样子看付仁喜:“要打早打了,边墙连东虏都拦不住,难不成还能拦住我?”
付仁喜听了这话,就彻底放心了。
他其实比刘承宗更相信这句话。
刘狮子心里想的是术业有专攻,边墙拦不住东虏,但没准真能拦住他。
八旗军是专攻城墙的,人均厚背开山刀斧头、铁钩子、四根钢钎、四十根绳子的爬山扒墙装备,咱元帅军是真没做这准备。
咱练的是骑上马跋山涉水如履平地,长城完全没在假想敌的考虑范围之内。
甚至刘承宗在陕西的时候,那大明修的二道边墙一度在帮他阻碍边军行动。
谁家好汉整天琢磨刨祖宗修的城墙啊,咋的,我要出去啊?
即便刘狮子如今在长城外边,他都打心底里不觉得长城是拦他的,甚至在野外待久了,远远看见长城心里还会生出点安全感。
家在那边呢。
看见长城,就知道离家不远了。
而对付仁喜来说,他此次前来,其实是刘承宗前番向梁廷栋传信,以顺义王杨麒的名义,索要邸报塘报。
梁廷栋知道传信的是刘承宗,刘承宗也知道,梁廷栋会知道是他。
假托杨麒的名义,就是个让双方都舒服的借口。
但梁廷栋不光准备了塘报邸报一堆报纸,给断了新闻的刘承宗补补课,还顺便把付仁喜派来了。
就为看看,刘承宗可信不可信,有没有攻打山西的想法。
没有最好。
如果有,就让他拿粮食、拿银子、拿药材,也别动手了,直接进来赈灾就行。
“大帅是有所不知,别说不会动的边墙,就是会动的边军,也拦不住。”
付仁喜这话听起来有点谄媚,但语气在刘狮子耳中更多的是悲哀:“疙瘩瘟,把中三镇和山西害惨了。”
眼下宣府、大同、云州,共有机动兵力二十四营,付仁喜的督标营在兵力上能排进前三,因为兵多,被人称作‘大营’。
而他这个‘大营’,实际上满编兵力仅有两千四百四十人。
论及战力,他从老丈人等代州士绅那弄来地主团练攒的督标营,更是三镇翘楚,就因为过去一年吃的饱、力气足。
而其余营兵,近二十营都因缺额缩编为一千五百人,就这,还有十几个营凑不齐,少则缺额四五十,多则短兵三四百。
坐骑更是要算上骡子、骆驼,才能补足七步三骑之数。
跟那些营比起来,付仁喜的督标营既有跟着他吃香喝辣的老兵,也有代州士绅团练兵,两千四百多人的编制,一千多杆长铳,光战马就有一千四百匹,算上骡子更是能摊到一人一匹。
就凭这个,当然是三镇翘楚了。
这不是因为他强,而是别人没地主士绅支持,疙瘩瘟这么一折腾,补给哪儿哪儿都跟不上,全乱套了。
实际上以他估计,这会儿别说刘承宗了,就算随便来个人拉出三千号人,就能纵横山西。
付仁喜提前疙瘩瘟,唉声叹气:“北边乱套,南边也完蛋,平阳、潞安二府又闹了白莲教……”
白莲教?
刘承宗不自觉地微挑眼皮,听起来山西乱套还有他的功劳呢。
一听是这么个情况,他神色复杂地问道:“山西闹疙瘩瘟,还没结束?”
他心说不该啊,潼关是个关口,应该比其他地方都严重,但即便如此,过年前后,关内关外的疙瘩瘟就渐渐消停了。
根据张天琳的观察,疙瘩瘟在潼关以东的塬上消失,并不是疙瘩瘟害怕春天,而是染病的跳蚤、老鼠、人,在过年前后基本上都没动。
一直不动是死了的,没死的过年前后也不乱跑,外边怪冷的,还有流贼土寇乱窜,所以都待在堡寨里,染病的源头没了,病就没了。
山西按说情况也该差不多才对。
“结束了,但去年的地荒了。”
付仁喜两手一摊:“地主士绅乃至佃户,都在庄子堡子里,全看往年经营,往年经营的好,这会日子还能过;经营不好,日子就过不下去了。”
“但自己有地的农民……”
付仁喜摇摇头:“上个月,吴巡抚还给朝廷上奏,多县报告人相食,希望皇上拨款赈灾,皇上刚拨了三万五千两,还他妈没送到,东虏鞑子就犯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