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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城东的时候,天色大亮而雾气散去,果然正如潘濬所说,数十座发石车密密麻麻地排列在江陵旧城的城墙沿线,而超过三千名江东士卒,则慢慢通过旧城城墙的缺口进来,再重新列队。
这时候城下有人喧闹,是潘濬答应召集的吏员们赶到了东门下方。潘濬按着城墙上的垛口,嚷了几句,让他们赶紧沿着登城马道上来,随即自己往马道方向去迎。
刚迈开步,潘濬便听许多士卒齐声大喊:“小心投石!”
费观猛地揪着潘濬的衣领,将他一把拽到了城头木棚后方。他又听到一阵投石越过空气的剧烈呼啸声响起,随即激起巨大的烟尘和轰鸣声。
当被溅起的土石碎片悉悉索索落地时,潘濬满身满脸都是灰土,眼睛里进了碎屑。他用力揉了揉,勉强睁眼,便看到登城马道的最上端,他本来站立的那个位置,正遭一枚巨石砸中。
巨石将城墙顶端的夯土砸了个深坑,深坑的一侧方向,有扇形溅射出的血和肉。潘濬奔过去,只看到一个人的下半身。
他的上半身已经被压在巨石下,成了血肉和骨骼混杂的、某种黏稠的浆体。而连着半块头颅的面庞则被崩飞出丈许,血淋淋地搭在了垛口中间。
潘濬勉强认得,这就是被自己派去召集吏员登城助战的书佐。这年轻人很有才气,是庞士元的族弟,庞林还专门写信请求照顾。可惜了。
潘濬猛地出了一身冷汗,他回过身,向适才拉自己一把的费观深深作揖:“宾伯,多谢救命之恩!”
想了想他又道:“此战后你我两家若能无恙,便结为姻亲,如何?”
潘濬年纪较费观要长出许多,但他的长子与费观的长女倒是年齿相似。
“甚好,不过,那也得熬过这一战才行!”费观拍打着身上灰土,他的脸上被碎石划了几道口子,血流不止:“赶紧!让你的那些吏员们赶紧上来!江东人要开始攻城了!”
可怕的呼啸声又起,第二轮投石破空而来,就在费观眼皮底下,将一座木制的箭楼砸成粉碎。而左近各处被石弹砸中人,无不立即发出可怕的哀嚎。
费观顾不得理会潘濬,拔刀在手厉声呼喝,随即有工匠和民伕抬着木料奔上城头,当场修理重建箭楼。而在费观身后,两面军旗连连招展。
把吏员们放在城墙上,是要让他们在较安全的环境见见血。纯由费观本部组成的精锐之士,则在城门洞里做好了准备,当江东人铺天盖地杀到,费观的部属们以勇士为先导反冲出去,将他们拦截在了城墙下的沟壑沿线。
杀气冲天,杀声震天。
昨日厮杀了整日,双方士卒都已经红了眼,两军前仆后继,立时展开血战。喷涌出的血水流淌在地面,化作泥泞,再化作小溪,蜿蜒淌进沟壑里,把整条沟壑染成了黯红。而无数断裂的刀盾、枪矛乃至残肢断臂也雨点般落进沟壑里。因为尸体堆积得太多,沟壑里的水位抬升,漫溢成了红色的沼泽。
沟壑里昨天就已经埋了很多尸首,这会儿有腐烂的臭气泛出来,一直蒸腾到高处。这情形让潘濬有些恶心,他愣愣地站在城头,一时不知该做什么。
而费观环顾左右,发现视野所及之处,全都是江东军如潮水般涌来的身影。有好几处,他们成功地蚁附登城,已在城头展开惨烈的杀戮。这样的攻势,比当年曹军攻城时还要凶猛,仿佛江东人完全不考虑自家的折损,毫不介意两倍三倍甚至五倍以上的损失,只求迫近城池。
他又注意到,潘濬的一身官袍太显眼了,数支箭矢嗖嗖射来,几乎射中了他。好在有侍从连忙护着他,让他退到城下。
费观哈哈笑了笑,扯动了脸庞另一侧被箭簇撕裂的大豁口,又痛呼了一声。
“城西城北情况如何?”他问扈从。
“便如城东、南两面,江东人疯了一样的猛攻。兄弟们应付艰难,我刚才听说,昨晚组建的民伕队伍才登城作战,此时已阵亡三百多人。照这个速度,今晚就得再调增援。”
费观颔首:“关将军那边可有消息?宜都那边呢?”
“当阳、荆城、枝江等地都被吴军占据,道路被截断,至今尚无消息。不过,想必关将军已经折返,益州援军也在路上了。”
此时又一拨吴军涌上前来,费观连忙奔向战斗激烈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