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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影里,半分仓惶,半分愤怒。
公演要来了,杨鸣站在门口,看着艾琪又穿着鹅黄色的裙子进了舞团的院子,在朦朦胧胧地微光里,仿佛一朵黄色的蒲公英,随时都会飞起来似的。
真美。
她似乎没有注意到来来去去的人,只看见了杨鸣,朝他笑着:“加油啊。”
杨鸣神情渐渐安稳起来,带着宿命的味道,笑着点点头:“你也是。”
万众瞩目的《寂静湖》即将在市人民剧院上演了,排队的队伍一直把城市的干道都堵住了,交警不得不安排人维持秩序,大家手里都拿着宣传单,上面有杨鸣的照片,居中,最大。
杨鸣坐在车子上,看着外面的队伍,一直看着。
换衣服、化妆、热身,听着导演喊着行程:“观众入场了”“还有十分钟”“马上登场”“音乐”……“进!”
艾琪先上。
杨鸣看着台下面如痴如醉的观众,看着羡慕围观的蕊儿、肖睿,看着春芽老师和略有些紧张的李曼,还有导演、其他老师、工作人员……
“快到了,准备。”春芽老师拍了一下他,笑的温柔:“你可以的。”
杨鸣点点头。
他登台了!
一只远来的黑色飞鹤,和翱翔的飞鸟交织在长空里,他们一同落在寂静湖面,演绎飞鸟之间的缠绵……杨鸣和艾琪交错相拥,他面对着观众,他看得见所有人眼里的光、激动和赞叹。
音乐一改,阳光躲进了乌云,天空压低到了他们头顶,飞鸟振翅退去,舞台上只留下黑鹤,他左右奔走,旋绕、高跃,大步小步……焦虑的黑鹤正在寻找那不安的源头。
配乐更加诡谲,鼓点如幕。
杨鸣将要进入了这支舞的华彩时段,他看向侧台,亮晶晶看着他的蕊儿,突然消失在他眼前,而手放在蕊儿肩膀上的春芽老师,似乎一无所觉,他仿佛变身那只焦虑的黑鹤。
——水面仿佛失去了浮力,黑鹤扇动翅膀想要重新起飞,但他做不到,他失去了平衡,在水面上摇摇欲坠。飞禽对水的恐惧布满了整张脸,身体在颤栗,他耗费了最后的力量,他要重新飞起来,只有天空才能拯救他。
喘息的间隙,杨鸣又忍不住看向了侧台,春芽老师的手还保持在放在什么人肩膀上的样子,下台的艾琪脸上再没有和煦的神情,而是冷淡漠然地看着他。在他们旁边,肖睿跟他对了一眼,突然露出了一个笑容,然后同样消失了。
灌顶的惊恐,是杨鸣,也是那只黑鹤。
——黑鹤挣脱不了水里的吸力,他重新落进寂静湖里,力气已经耗尽,他是那么虚弱,那么绝望,他看向蔚蓝的天空,他嗅着阳光的味道……然后沉进了无边无际的黑暗湖水里。
匍匐在地板上的杨鸣,等待着李曼上台,现在该进入第三幕了。可是一秒,两秒,都没有等到,他看向李曼本该登台的方向,那里只有坐在轮椅上的总监,哦不对,总监轮椅旁边,幕布的阴影里,站着李曼,两个人都只是沉默地看着他,没有表情,没有情绪,仿佛再看一个……死人。
不,杨鸣心里怒吼,不,你们不能毁掉《寂静湖》,哪怕你不上,我也可以跳完它。
——黑鹤从挣扎里重新站起来,他已经是一只幽灵,这黑暗、重压下的湖水,对他已经无可奈何。他获得了终极的自由,不再需要天空,不再需要阳光,不再需要氧气,他可以永远地展开翅膀,在这无垠的幽灵世界里。
杨鸣跳出了他这一生最高超的技术,他的一切都融入了这支舞蹈,不再理会侧台的人,春芽老师,艾琪,总监,肖睿,蕊儿,不管你们存在还是不存在,不管你们热情还是冷漠,都跟我无关——哪怕连台下的观众,都变成了五年前公演《逍遥·扇》时候的那一群,杨鸣也毫不在意,他甚至挑衅似的,狠狠看着他们。
——幽灵终于落在了寂静的湖底,黑鹤展开双翅,把整个身体抱在其中,深深埋头进去。
杨鸣仰头,仿佛还能看见那熟悉味道的光亮,那光亮印在他的脸上,那是多么沉醉,多么游离,多么悲壮,多么凄美的一张脸啊。
最后的光,消失了。
……
金陵,《默》摄制现场。
一片安静。
季铭蹲跪在那里,仰着头,但闭着眼,身体和片场一样,陷入深沉的静默里,很久。
直到他低下头,睁开眼,好多人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
“难以置信。”
爱丽丝对季铭的舞蹈功底已然了解极深,但是当他登台——是的,今天是登台。
剧组通过关系,邀请了小二十位小剧场的资深舞剧观众,在签订了保密条款之后,安排他们看了一场舞蹈,虽然台上有摄影机时常干扰。但是一镜到底的拍摄,贡献的也是一支完整的舞蹈,加上观众稀少,角度任选,也可以走动,观众们还是看到了一场惊人的表演。
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季铭的登台,在第三片金鳞的加持下,舞蹈水准更高一层,几乎逼近顶级舞者,甚至单单在这一支舞上,已然无人能比。
掌声响起来。
来自那些陌生观众,来自导演、监制和演员,来自现场的工作人员,来自几乎所有人——他们能够感受到舞台上那个人平静外表之下,那些惊涛骇浪般涌动的悲喜。
很多人到此刻才明白,哦,这才是拍电影,这才是表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