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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啊!”朱玉潇瞪了她一眼:“他是君,君不见臣妻乃是古礼,就算是重要的庆典,也是隔着远远的瞧上一眼,哪里还能观什么心。”又小声嘀咕了一句:“我每日只观观黎太君那死老婆子就够累的了。”
朱玉澹忍不住笑出声来:“是姐姐只顾着想那温帝,倒忘了礼法。”
朱玉潇略一沉思:“不过慕云佑倒是说过,温帝是聪颖之人。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怠于朝政,只喜欢品茶下棋,一下就是好几个时辰。”
听到慕云佑这三个字,朱玉澹望向妹妹,眼中无限温柔地问:“他对你可好?”
朱玉潇一听姐姐这样问,神色变得黯然。
“好,他待我很好。若不是他,黎太君也容不得我活到今日。我…我是对不住他的。母皇当初答应我只要十年毒死慕云佑便可接我回来,哪知我入了府才发现,黎太君本就是个制毒的高手。”
朱玉澹不禁大惊,问道:“怎会如此?”
朱玉潇放下茶杯,边回忆边说道:“当年苍梧国南境有个小国,名唤阴牟国,尽是湿林沼地,毒虫遍生,当地人极擅制毒。本来自苍梧国招降了阴牟国为属国后,阴牟国年年纳贡,两下相安无事。直到某一年国王黎摩带着两个公主前来朝贡,钦文帝赐宴款待。席间酒醉,有一大臣见那两个公主年轻貌美,便出手调戏,被国王看见。阴牟国本是南蛮之地,尚未驯服王化,那国王又视女儿为珍宝,也是一股子酒劲,当下拔出腰刀将那大臣刺死。殿上顿时大乱,御前护卫见那国王驾前持刀,立时围了上来。黎摩本就是国中勇士,才登得国王之位,见此架势拼死砍倒了几个护卫。也不知是哪个大臣喊了一句,“勿伤圣驾”,兵士们一涌而上,仗着人多一阵乱刺,将国王黎摩剁成了肉泥。”
“真是岂有此理,毫无体统!慕云太师难道就这么看着吗?”朱玉澹听得眉头紧锁。
“恰逢慕云三太师率军北伐漳州常氏余党,不在朝中。那钦文帝见此局面,早已吓得魂不附体。又不知是哪个大臣献了一计,说事已酿成,无可挽回,南蛮之人戾气又重,如知道自己的国王被杀,必生祸乱。索性趁阴牟国尚无防备,以黎摩图谋不轨,欲行刺圣上之名,火速发兵南境,一举灭国,纳入苍梧国之疆域,以绝后患。钦文帝本就是个没主意的人,当即应允。派人倾万桦帝都畿地驻军十万,星夜出兵,将那阴牟国三日之内夷成了平地。等太师班师回朝时,早已事过境迁,木已成舟了。”
朱玉潇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可怜那两个公主,本也是如你我般无忧无虑锦衣玉食,却一夜之间遭此横祸……钦文帝灭了阴牟国,人心不服,南境民乱纷起,只好来问慕云太师该如何是好。慕云三兄弟又入室研墨,足足研了半日才出来。说,若要安抚民心,惟有立黎摩之长女为妃,承诺日后若有子嗣,立为太子。如此,阴牟国之血脉便可入了帝祚,那些旧人日后当再无谋反之名分。钦文帝一听只是立个妃子,便一口答应,娶了黎摩的长女为妻,见慕云铎恰好尚无婚配,便把次女指给了慕云铎,也是想两家连亲,作拉拢慕云氏之意。于是姐姐就成了璟妃,妹妹就成了黎太君。”
朱玉澹颔首叹道:“我竟不知原来还有这样的缘故,难怪黎太君是制毒高手,原是她祖上的手艺。”
朱玉潇笑了笑:“姐姐还有不知道的呢,当年毒金之战的毒液还是慕云铎让黎太君调制而得的方子,再差人送给咱们碧海国的呢。”
朱玉澹想起毒金之战之事,伊穆兰十二万铁甲不过区区十日便冰消瓦解,可见毒性之狠,纵使过了几十年,如今想起依然背有寒意。可黎太君如此识毒,妹妹又如何能得手呢。不禁又问:
“如此凶险之人在侧,妹妹也真是好本事能下得了毒?”
“黎太君再识毒,也怎及我朱家的心思。”朱玉潇依然不屑。
“那倒是,母亲的心思确实无人能及。我知道母亲是传了你些个法子,只是不知道是什么?”朱玉澹心中的这个疑团已埋了几十年,不吐不快。
“鲡鱼。”
朱玉潇轻轻地说了出来,却重重地呼了一口气。仿佛几十年来第一次卸下了重担一样。
朱玉澹叹道:“原来是这个,母亲好厉害的心思。这等关乎我碧海国运的秘密,竟拿来当成计策教于你用。我不能及!”
朱玉潇点点头道:“是。鲡鱼本是我碧海国遍地皆可捕获的东西,碧海的百姓自古就多有食用,谁也不会想到这鱼会有毒性。建国的老祖宗当初一直苦思为何碧海男人皆早亡,女人却高寿。恰好老祖宗爱养猫,又偶尔将鲡鱼喂食之,发现雌猫吃了精神抖擞,雄猫却不过数月便尽皆死去。终于发现鲡鱼实是至阴有毒之物,只是女人食了身强体健,男人食了却元折神损。老祖宗也想过下令禁食此鱼,但发现碧海人食用鲡鱼已逾千年,余毒代代相传于体内,吃不吃也是一样,便把这个秘密封了起来。本来这秘密是只传帝王,连我也不该知道的,为了给慕云氏下毒,才告诉了我。”
“正是如此。母亲当初告诉我时,我也是惊讶万分,母亲说所以陆行远能如此高寿,是因他本就是伊穆兰人,又不嗜生腥,连鱼都很少吃。我才恍然大悟。不然哪里能想到这个缘故,想想你我自小便爱吃鲡鱼,三日不食,便想得厉害,真是造化弄人。”朱玉澹长叹一声。
“自我到了慕云家,母亲便月月派人送了各色鲜鱼过来,也有那鲡鱼。慕云佑不像咱们碧海国的男人,他又不爱吃生腥,我便蒸熟了喂他,几年下去,都没什么异样,我心里急便暗差人来问母亲。母亲这才传了我的仙云五味碟的方子,母亲说其实青橘桂粉的那四碟皆是掩人耳目,唯有那碟椒粒才会让毒性发作得更快。不料即使如此也足足花了二十四年……”
朱玉潇叹了一口气,不知是叹花的时间太长,还是叹慕云佑死得糊涂。随后又道:“黎太君见我同食同饮,依然不放心,为保儿子安危,自己也一样一样尝遍,可吃完仙云五味碟反而神清气爽,毫无可疑之处,也只能作罢。”朱玉潇举起茶杯小饮了一口。
“他不是还有个兄弟慕云佐,怎的他倒没事?”
“慕云氏分宅不分府,平时是在他自己家里吃的,偶尔要过来,我就先让人把仙云五味碟撤了。便是不巧撞见吃上几次,也无大碍,慕云佑月月都吃,不是也捱了二十四年才死么。”
茶尽了,朱玉潇又自斟了一杯。该向明皇复命的,都已经复完了。接下来该轮到她想问的话了。
这二十四年,她做的唯一的一件事,就是去毒死一个人。而目的,却只是为了另一个人。
朱玉澹见妹妹自斟自饮,知道她终是想要说到这件事,便放下茶盏,纤手破橘,等着她开口。
朱玉潇足足饮完了一盏茶,才苦笑道:“他……终究还是死了啊。也是,都二十四年了,就算母亲没杀他,他如今也差不多快老死了。”
朱玉澹点点头:“你若能这样想是再好不过的了。虽然当时我替母亲巡检楚州去了,一切都是母亲断的案,不曾亲见。我回来后也仔仔细细看了卷宗,人证物证俱在,他私刻度量,中饱私囊,人赃并获。你知道,我碧海当初能合盟为国,皆是因老祖宗统一度量,公信天下。他以户部尚书之职便,偷换度量,致使金锭成色有异,实是罪无可赦,我也无可奈何。”
“可是姐姐,你相信赵郎会那样做吗?以你我观心之术当初可曾观到过他心中有半分蝇营狗苟之念?难道我们都错了吗?”朱玉潇的这几句话显然已经在心里问了千万遍。
“也许……也许人是会变的。毕竟你也离开那么多年,我又忙于政事。赵钰虽有初心似洁,终是误入泥沼。”朱玉澹只能温言相慰。
“我不信!此事焉知不是有人嫁祸于赵郎?”朱玉潇横眉一挺,一脸忿然。
“你就算不信他人,难道还不信母亲?她为皇一生,除了金山之策吃了慕云氏一次亏,可曾误判过一件事?!”朱玉澹说完又放低了语调,苦口相劝道:“我知道你伤心,可就如你说的,就算母亲没杀他,他如今也是阳寿将近之人,不能与你再做夫妻,你又何必继续纠结下去,自寻烦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