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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夫人抱着两个幼子,命吴王宫所有嫔妃,小王子小公主等一起步入齐云楼,锁死大门,点了一把火。
吴王宫大臣眼看齐云楼成了火楼,连女人都知道殉国。徐达常遇春大军又即将攻入王府,尤其是有“杀将”之名的常遇春,遇到不肯投降的城池,一旦破城,常遇春便要屠城!
这是杀将常遇春的一贯风格,从无例外,故世人闻得常遇春之名,纷纷闻风丧胆,弃城投降。
苏州坚持了三个月都不投降,常遇春怎么可能放过苏州,必定要屠城泄愤。
反正都是一死,大臣们纷纷跟着主公张士诚上吊的上吊,抹脖子的抹脖子,抢着喝鸩酒。
胡家当官的男人们就这样死了个精光。
唯有胡善围的父亲胡荣因天资差一些,没捞到个官做,赋闲在家,平时给妻子画个眉毛,给六岁的女儿开蒙、教她读书写字打发时间。
胡荣听说城破,赶紧把胡善围放进书箱里背起来,拉着妻子,夺门而逃。
外头,常遇春果然开始疯狂屠城了,苏州城一片哀嚎。
胡荣背着女儿,拉着妻子往卧佛寺方向跑,据说朱元璋当土匪之前,曾经当过和尚,故平时十分礼遇佛道人士,而卧佛寺里有江南的高僧道衍禅师,躲到寺里,八成可以逃过一劫。
可是这样想的苏州百姓太多了,人群如水流般往卧佛寺而去,胡荣和妻子被挤散,眼睁睁看着妻子被人群踩在脚下。
坐在书箱里的胡善围听到母亲最后一句话是:“不要管我!快带着善围跑啊!”
后方常遇春的大军刚好屠城杀到这里了,别人都往寺里跑,唯有寺的道衍禅师逆着人流的方向往外走,守在寺庙门口,扶起了倒地痛哭的胡荣,以及被摔出书箱的胡善围。
胡善围听见那个和尚说:“把孩子抱进去,找个地方藏起来。”
胡荣抱起了女儿,胡善围趴在父亲的肩膀上,看见道衍禅师如一块激流里的礁石,岿然不动。
真是个了不起的和尚。
也不知过了多久,道衍禅师打开了寺庙大门,说:“徐达大将军劝阻了常遇春不要屠城,大家回去吧。”
胡荣战战兢兢抱着女儿回家,大街小巷果然贴满了“禁止屠城、禁止抢夺百姓财物、禁止骚扰百姓,违令者斩”的军令。
徐达军令一出,无人敢违抗,苏州城逃过一劫。
史载:“苏州城破日,常遇春入齐门,所过屠戮殆尽。徐达入阊门,不杀一人。至卧佛寺,两帅相遇,达始戒遇春勿杀。”
简简单单四十一个字背后,是无数条人命和悲欢离合。
胡家人要么殉国,要么被常遇春大军所屠,或者像胡善围的母亲那样被踩踏而死,这个来自山东济宁的百年书香世家近乎灭族。
父亲胡荣吓坏了胆子,他怕胡家人在张士诚手下做官的往事会引来祸患,干脆一把火烧了胡家的祠堂和家谱,销毁家族传承的痕迹。
唯有传了几代人的书不敢烧,怕触怒胡家列祖列宗。
次年,朱元璋登基称帝,国号大明,年号洪武,当年就是洪武一年,胡荣抱着女儿胡善围,载着一船书来到天子脚下——大明都城南京,再也不敢和苏州有半点瓜葛,怕人翻旧账。
胡荣文不能当官,武不能当兵,但作为家族唯二的幸存者,他的生存技能还是不错的。
国子监、贡院等等都在在南京北城英灵坊,是读书人聚集之地,胡荣在坊里的成贤街开了一家书坊,落籍为商户。
楼下铺面卖雕版印刷的普通新书,楼上藏书楼摆放着祖上几代人积攒的绝版书,只看不卖。如果客人非要买这些旧书,胡荣会出售一比一的手抄本,连偶尔的错别字都一模一样。
胡善围从六岁开始在藏书楼抄书,十二岁时,胡荣给她定了一门亲事,男方是军籍,和她同龄,世袭百户,七岁丧父,继承了父亲的官职,拿着百户的俸禄。
被灭门吓破胆的胡荣觉得这门亲事很不错,就凭未来女婿这世袭罔替的俸禄铁饭碗,将来女儿嫁过去,旱涝保收,生活稳定。
定了亲事,胡荣开始为女儿准备嫁妆了,但胡善围十六岁那年,男方征兵上了沙场。
胡善围送别未婚夫,等来的是一罐子骨灰和一个刻着未婚夫姓名的铁军牌。
胡善围成了望门寡,并几次挥着裁纸刀,将每一个为她说媒的人赶出胡家书坊。
不过那媒人还真是敬业,小的说不动,就给老的说媒。
父亲胡荣三十四岁,正值壮年,斯文英俊,小有家产,条件不错。媒人给胡荣说了一个才十六岁的黄花大闺女,商户之女,典型江南娇俏可爱小美人,陈氏。
胡善围自从成为望门寡之后,越来越沉默,胡荣希望女儿再择良人,善围拒绝,父女为此屡屡争吵,渐渐离心。
而小娇妻陈氏的青春和娇俏很是安慰了半生坎坷的胡荣,渐渐对娇妻言听计从。
一开始,陈氏努力当一个好后娘,给胡善围做衣服,下厨房。但自从陈氏有孕,尤其当大夫说是儿子,陈氏就像变了一人,开始虐待胡善围,胡荣怕小娇妻伤了胎气,一直劝善围忍让。
胡善围知道,是时候离开这个家了。
这些年,胡善围将藏书楼的书籍抄了个遍,却没拿到一个铜板的工钱。没有钱,就没法生存。
当看到洪武帝颁布招考女官的诏令,胡善围心想,机会来了,我没有钱,我有知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