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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挤到跟前,便见到几个热情的挑夫,肩上搭着毛巾,低三下四地围了上来,“老爷,是想上琉璃山吗?”
“这,这山上是想上就能上的吗?”
几个挑夫都笑了,一个年纪大些的挑夫耐心地解释起来,“这山当然能上,咱武定王爷那可是真正的元帅,他才不怕那些叛臣贼子呢,现在南京可是国都!太祖爷那会儿过来,可是有好些年头了呢……”
“难道没人管吗?王府的管事儿呢?”
“王府的大门天天都开着,也没个院墙,里面种些花花草草的,普通人不知道的也时常会闯进去呢!”老挑夫自豪地笑了,“咱这个王爷可是个好人哪,上次见俺大冷天早上在府前守着,便特意坐了俺抬的竿子,俺干了四十多年活了,还从来没有载过王爷呢!”
恭景春倒抽了口气,心里面不知道在想什么,他朝旁边的下属们递了个眼色,然后朝那个老挑夫笑了笑,“好吧,今天我就坐你的竿子上山去,也体会一下王爷的感觉。”
众位挑夫纷纷起哄,恭景春指点了自己身边的几个人,还有扛了两只楠木打的重箱子,派了10个轿夫,换车上竿而去。
琉璃山都是石板砌的台阶路,官轿走起来恐怕都嫌窄,难怪要乘滑竿了。不过这山的确很小,不大会儿便到了王府的正门。恭景春被老挑夫殷勤地搀了下来,抬头打量着那六个气势恢弘的魏碑大字,不禁连连拈须颔首。
大门果然是开着的,旁边的院墙也真的很矮,全是用陈年的老竹竿一棵棵垒排而起的,透过竹子的缝隙都能看到院落里的动静。如果说这是个退休的九品官员的郊区庄园,恭景春还有点信,说它是王府,还是正宅,那就根本没人相信了!
“您是恭景春吗?”一个和霭而稍显怪异的女声响起。
恭景春抬头一看,不知何时,一个外国女人已经站在门口了,正微笑着朝自己说话。
恭景春不敢怠慢,他心里知道丞相门前七品官的道理,深深打了一揖,“正七品宣义郎苏州恭景春,奉武定王、总督天下兵马大元帅之命谒见!”
“不用客气,请随我来。”
拉琪尔带着这位客人,穿过几处明显做过修整的房子,来到正厅前面。
恭景春从院落里偷眼望去,只见朦胧的纱帘后面,正有一个人影正盘腿坐在高榻上看书,旁边有一女人,只穿着普通的布裙,却是天姿国色,笑语盈盈地为那男子斟茶。
拉琪尔掀开帘子,恭景春立刻觉得头脑“嗡”地一下几乎炸开,脑海里只盘旋一句话:好美的女人!
他强令自己闭下眼睛,一动也不敢动地站在原地,不过那个女人的形象却已经在他的脑海里深深地刻了一遍又一遍,他有点奢望那是王府中一个面貌姣好的婢子,那样自己便可能有万分之一的机会,不管用什么代价也要把这个女人弄到手。
不过很快他就会知道这样想是大错特错的了。
那个年轻的男人穿着大明王爷的团龙衮服,他似乎注意到了侍女的汇报,放下书抬起头来,朝身边那名千娇百媚的玉人轻轻抬了抬下颌,她便掩嘴一笑,随即袅袅婷婷地转到堂后去了。
“恭景春先生,您请进。”
“哦,多谢!”恭景春矮身跨步,走进那纱帘之中,马上帘子又被放下了,这间房里生了个式样奇怪的炉子,整齐的木柴便垛在了墙壁边上,室内显得暖洋洋的。
这间大厅并不显得空旷,也好象不是主人专门用来招待宾客的地方;这儿中央摆有一道巨大的屏风,将此处分为两进,屏风上画着一只月色中从松林里走出正自饮水的老虎,旁边是一群虎崽,显得非常生动;屏风下面,是一个北方式样的大炕,炕上摆着方几,两个秃腿的花梨木坐榻搁在上面,两只绣花靠枕歪歪地倒在边上。
塞拉弗公爵阁下放下书,也打量起面前的这个男人了。
这人大约三十多岁,正是年富力强,也是野心最大、最能进取的时候;长着一张过于方正的脸,额头很宽,梳起的头发便挽了一只髻,用飘飘巾遮盖了起来。他的眼角有点往外塌,如果不笑就有点愁眉苦脸的意思了,但两道浓眉也多少挽回了点分数,加上他还算体格高大健壮,也就寻不出更多的缺陷了。
“你是恭景春?”
“学生苏州府正七品宣义郎恭景春,拜见武定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他赶紧大礼跪倒,深深叩首。
塞拉弗心想,成奉这个死胖子害人不浅,现在谁见了我都喊千岁,那我不是跟那个太监一样了吗?
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起来吧。”
“恭景春,你是个商人,偏偏要破费出资几万两银子捐个爵位,难道当官就这么让你向往?知道我现在看的是什么书吗?”
恭景春见对方口气不善,心下打鼓,脸色却已然是白了一半,勉强揖礼,“这,学生不知,望王爷指点。”
“我在看一本关于沈万三的书。”塞拉弗公爵阁下打开了腿,从炕上轻松地走下来,在室里慢慢地踱步,“知道沈万三是怎么回事吧?”
恭景春腿都有些打软了,“学生知道!学生,学生可没有行什么谋逆之事,别说修造城墙了,我连造一道院墙都不敢逾制,该多高、该多厚都是按大明律办的。”
塞拉弗突然停住了脚步,声色俱厉,“你知道?你知道还敢贿赂大明的官员?南京城里你上上下下打点了多少人,以为我不知道吗?南京吏部尚书刘春理,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吗?”
恭景春已经哆嗦着,只管盯着对方,连话都吓得说不出来了。
“菜市问斩!”
“噗嗵”一声,恭景春屈膝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一般,“草民死罪,草民死罪,望王爷开恩,王爷开恩哪”
塞拉弗冷着脸,不过说的话却诡异地变得和气起来,“你贿赂官员数目巨大,原该判个死罪,不过我念你初犯,特赦你的罪行。不过你的爵位可是要取消了,另外得再捐些银子,补偿朝廷的损失。”
恭景春喜得眼泪都下来了,呜咽着说:“王爷圣明!草民愿捐家产,只要留够草民安安稳稳过完下半辈子的就行,其他的都上缴给王爷!”
“你来我这里,不就是求一张海事贸易许可证的吗?”塞拉弗拿起书本,在小几上拍了一下,“笨蛋,只管来求我,我还能不给你吗?你的条件都符合,只要与工部议好事项、签个协议,你到时候就可以交钱拿证了,偏偏要去走歪门斜道,去行贿大臣!我已经帮你清算过你的产业了,大约七七八八可以整出200万两银子,真可以比拟内府了!这样吧,其中可以折成现银的半数你就认捐了吧。其他的你还要组织商船、购买货物、招募水手和雇佣护卫,这样买你一条命,应该不算多吧?”
恭景春听完这番话,惊得脸都青了,一迭声地答应,“不多,不多!”
塞拉弗哈哈一笑,用脚踢了踢他,“起来吧。”
“是,是。”
“坐。”塞拉弗再度盘腿上炕,暖和和地坐下来,他心里非常高兴,原来大明朝的锦衣卫可比他的那个可怜的参谋部强多了,什么都能打听出来,只要掌握了这张王牌,全国的事情没有什么能逃脱得了上位者的法眼现在恭景春只能浅浅地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还小心翼翼得不行,“你不要有什么负担,只是你是第一个敢到我王府来求许可证的商人,还是个全国都能排上前十位的商人,看起来你的胆子一样也不小!其实,商人需要利润,这是很朴素的道理,这就像老师需要学问,官员需要能力一样,不存在什么是与非,把商人看作是下等公民,这不符合社会规律,也不符合国家利益的。”
恭景春听到这话,足足愣了几秒钟,这才离坐而起,郑重其事地跪下来,连叩了三个响头,“草民这礼,是为天下的商人叩的!王爷能够说出这样令草民震动、感激的话,草民就是立刻死了也心甘情愿了!”
“呵呵,你倒是挺会说话的,恭景春先生。”塞拉弗难得地有了好心情,也许是刚刚骗到100万两巨款的缘故,“其实国家首先就是最大的商人,他们买进卖出最大宗的货物,并且不用交税,也不用担心被人吃回扣,所以赚得最多。可惜,大明国从前看问题比较片面,他们只知道禁海的好处,却不知道贸易会带来数不清的机会和财富,统治海洋和统治陆地同样重要,如果就这样放弃了海洋,不用多久,我们就得面临海洋上的新威胁了。”
“王爷圣明!”恭景春一头雾水,却仍然赞叹不已。
“起来吧。”塞拉弗继续说道,“你现在不明白是正常的,等到你明白,大家都明白的时候,大明国也就真正强大起来了。我收你100万两银子,这笔买卖并不亏,你自己也知道吧?我可是听说你是江浙一带最有本事的走私商人呢。”
“这个……草民的确有些不轨的地方。”恭景春觉得,自己在这个武定王爷的面前简直一点隐私都谈不上,他心里深深地觉得畏惧起来。
“岂只是你,只要有条件、有实力的商人,谁不会去走私?沿海卫所连自己都管不好,哪有精力去管你们?只要有赃可分,他们才不会费老劲到海上巡逻缉私呢!所以还不如制订一个行之有效的策略,来恢复贸易、增加收入,同时也能更好地平定海疆。这些,我也不想跟你多讲,你只要在商人中间做个表率就行了,如果缺少本钱还可以来找我,我这里没有白银,但却有不少黄金,这东西在海外市场上可比在大明国值钱多了!”
恭景春此时心才算完全放了下来,他心里甚至开始盘算自己能在将来的海外贸易中赚多少钱,不过税款他是一定不会逃的,不但如此,还要常常“捐钱”给这位王爷,谁叫他能说出商人的心声呢?
他由衷地拜服下去,“草民,谢过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