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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瞬间,高廷芳只觉得一颗心狠狠揪了起来。那么多年过去,就在他自己都认为自己那个身份最好永远埋在深渊之下,不要在世间搅动风云的时候,除却他儿时最好的朋友韦钰,竟然还有其他人相信,那个业已成为一杯黄土多年的怀敬太子李承睿,还活在世间?
他狠了狠心,倏然冷笑道:“怀敬太子怎么可能还活着?十三年前,大唐皇帝就已经诏告天下,太子薨逝。天子金口玉言,难不成还能出尔反尔,说死人已经复活?”
韦钰早已习惯了高廷芳说话的犀利,可此番涉及到的是承睿,他立时大怒,当即反唇相讥道:“金口玉言?十三年前,皇上被纪韦两家挟制,就连皇位也在风雨飘摇之中,此后多年养病,那时候说的话也能算数?你看看如今这些皇子,一个个都是什么歪瓜裂枣的货色,也配入主东宫,继承大宝?他们连承睿一根手指头也及不上!”
“韦长史不要忘了,你是秦王长史,你从来就没有当过怀敬太子的太子詹事!你刚刚说皇子们都是歪瓜裂枣,把秦王殿下也一块打进去了。退一万步说,如果怀敬太子真的还活着,这么多年过去,如今皇上已经君临天下,皇权在握,他为何依旧没有抛头露面?这些年来你审过多少假太子的案子?你应当知道,不论是大唐还是天下其他诸国,所有官民百姓的心目中,那个曾经的怀敬太子早就已经死了。而死人无论曾经多优秀,他都不可能重新站在人前,接受万民朝拜,坐在那张御座上!”
“你给我住口!”
韦钰终于勃然大怒。而一旁的房世美面色挣扎,只觉得高廷芳这话字字句句都打在了自己的心防上。就在韦钰气咻咻上前,一把拽住了高廷芳的领子,四目对视,一时仿佛火光四溅的时候,门外终于传来了一个老迈疲惫的声音。
“不要争了。韦钰,你放开手吧!”
韦钰没有回头,整个人仿佛都在气得发抖,直到进屋的薛朝一只手压在他的肩膀上,他才狠狠瞪了高廷芳一眼,终究悻悻放手退后了几步。然而。当他把目光转向别处时,眼神却是剧烈波动了起来,就连刚刚抓住高廷芳衣领的右手亦是在微微颤动。然而,此时薛朝已经挡在了他身前,高廷芳也好,房世美也好,全都没有注意到他那绝不寻常的表情。
只有他自己知道,此时此刻自己并不是愤怒,而是抑制不住的狂喜。
站在高廷芳面前,薛朝沉默了许久,这才叹气说道:“世子殿下是南平人,自幼长在南平王宫,对于当年东都这件旧事,想来也只是粗粗听人说过。你不明白怀敬太子对于皇上来说意味着什么,对我们这些忠心帝室的人来说,又意味着什么。怀敬太子是当时还是荣王的皇上亲自一手栽培,苦心带出来的继承人,聪颖敦厚,仁爱天成,最难得的是,他有一颗体察民间疾苦的心。我至今还记得,当时天下大旱,他和其他几位亲王世子奉旨出去赈灾时的事。”
“那时候,先帝倦政,其他几位亲王正忙着争抢皇位,那些世子更是不在意民间死多少人,只有怀敬太子真正想做些事情。他带着两个老吏,花了整整一个月时间奔走在受灾最重的几个县。之后,他请了荣王府的幕僚制定出详细的赈灾条陈,又亲自用身份压着州府去执行,到最后当时还是荣王的皇上说动了先帝,这才最终依样画葫芦颁行到了其他受灾的地方。就是那一年,河洛活人无数。”
直到此时,房世美方才接着薛朝的话,有些自嘲地开口说道:“我那时候家中被流民抢光,若是没有怀敬太子主持甄别流民,让王府侍卫总管张虎臣张大人带人平乱,也许我早已经家破人亡,也没有办法进京赶考,成为都官郎中。老母五年前病重的时候,还嘱咐过我,务必要寻到怀敬太子的下落。不仅是我,当年河洛大旱,得以活命的几十万灾民,有多少人不是在心中惦记着怀敬太子?那时候他只有九岁!可看看如今这些比他大十几岁的皇子,他们长在深宫妇人之手,做的都是些什么?”
尽管高廷芳早就知道都官郎中房世美的名声,但他从来没想过,对方竟然曾经在当年那场大旱中和自己有过一段因缘。他缓缓闭上眼睛,试图掩饰薛朝和房世美先后两番话对自己造成的冲击。
他一直都认为,怀敬太子早已被世人淡忘,可却还有人这样记得他,记得他这个“死”去十三年的人!可是,即便很感激这些人对他的看重,可他却不得不辜负这番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