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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承谨匆匆离去,高廷芳才像是身上力气被抽空一般,瘫坐在那儿,脑海一片空白。他之前确实一直都没有注意过承谨的书法笔迹,因为他更加急于让这个弟弟拥有这个年纪的皇子应该有的见识和学识,所以都以讲课为主。所以,此时乍一眼看去,他方才会被那巨大的冲击给震得为之失态。
那一笔一划极其认真的笔迹,竟然酷似他当年在这个年纪时写出来的字。可是,如果他没有记错,承谨从小以病弱的借口被皇帝关在观文殿,没有好好接受过真正的皇子教育。既然如此,这一手字是怎么练成的?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怎么可能有这么巧合的事?如果不是巧合,又是何人所为?
承谨去而复返,总共不过一盏茶功夫,但高廷芳却觉得异常漫长。当人兴冲冲地抱着一大推卷轴进来时,他终于已经摆脱了之前那起伏不定的心绪,站起身迎上前问道:“这些东西不是应该放在鹿鸣轩吗?怎么你放在其他地方?”
对于高廷芳的这个疑问,承谨却有些支支吾吾的。但接触到高廷芳那温和却又犀利的眼神,他就不知不觉地说出了实话:“高先生你知道的,我当年在观文殿那十几年,认字读书都是韦大哥教的,这一手字却是我还没有认识他之前,就得到了一大摞描红和临帖本子。我的乳母还有身边几个人都说这是老天可怜我,所以都劝我练……”
从承谨的讲述中,高廷芳渐渐对整件事都有了一个清晰的轮廓。生母卑微,自幼病弱,禁闭深宫,甚至连读书写字都是奢望,在这种时候,当某些东西从天而降时,承谨会有怎样的态度就可想而知了。至于观文殿中的那些人,跟着这样一个主人,面对这种“奇遇”,自然而然就会想到皇帝头上,撺掇承谨借此机会习字。
“当初你这些描红和临帖本子也在这里?”
“嗯,高先生您看!”
看到那一卷卷纸色微微有些黄旧的东西在眼前打开,看到那一笔笔熟悉的字迹,饶是高廷芳已经有所预料,此时此刻仍然心潮澎湃,不能自抑。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继续问道:“韦钰看过这些吗?”
“看过。”承谨点了点头,随即不大好意思地说,“韦大哥当初看见之后,嘲笑了我几句,后来就再也没问过这事。”
“他既然教你认字读书,就没教过你该如何循序渐进描红临帖?”
“没有。”承谨再次老老实实摇头,顿了一顿就继续说道,“韦大哥说,既然有人已经插手管了我写字的事,他就不教我了。倒是如何悬腕执笔,如何用笔锋之类的,他陆陆续续教过我一些,但具体我写成什么样子,他都不管。韦大哥不在,我就在观文殿里练字消磨时间。但我资质不好,练到现在还是这个样。远远不及这临帖本子的原主。”
“谁说你资质不好!”
高廷芳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此刻自己的语气有多尖锐。他只知道,自己又一次感受到了,自己曾经无比敬仰孺慕过的父亲,当今的皇帝,是多么的虚伪和凉薄。且不说承谨到底是不是从小娘胎里带出来的病,就算是真的,就算承谨长了一张酷似自己儿时的脸,也绝对不能为此就让其禁闭深宫,不能受教于师长,直到现在才看准时机把人推出来。
更何况,让这样一个酷似自己的孩子临着自己当年的字帖,写一手酷似自己那时的字,这是想要干什么?强迫所有人都想起宗谱上那个惨白的名字,怀敬太子李承睿吗?如果承谨是母亲的儿子,自己的弟弟,皇帝真的会那么对他吗?不过也是,当年那场惨变,谁能担保皇帝就真的无辜到洁白无瑕?
他定了定神,这才对有些不知所措的承谨说:“再好的良才美质,也如同需要打磨的璞玉,一定要一遍遍琢磨,才能焕发出光彩,你从前只是缺乏那样的机会。你没有必要妄自菲薄,只需要记住,你是秦王李承谨,不是其他任何人的替身。字写得不好,那就再练,书读得不多,那就多读。没有人能生而知之,我只知道有志者,事竟成!”
见承谨肃然受教,高廷芳踌躇片刻,还是决定捅破那层最残酷的窗户纸:“自从清苑公主,还有你获赐这座秦王府的事情之后,我就打听过怀敬太子的事,也得到了他昔年的一些笔迹。如果我没认错,你一直临的这些描红和临帖本子,都是他的。但是,我只听过临帖要临古今书圣名人,却没听说过要临一个自己都称不上大家的人。”
面对承谨那张瞬间苍白的脸,他就一字一句地说道:“从今天开始,我教你真正的临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