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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与非法唯是分别,由分别故,不能舍离,但更增长,一切虚妄,不得寂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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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光耀望起来与前大不相同,满脸的沧桑。
额头好大一块赤红的疤痕,自左颧骨没入肩头,又有好长一条刀疤。疤痕自内翻开,狰狞如蜈蚣,想是当年砍得极深。难怪扮成帖木儿国的阿拉伯人,一般的打扮,恐怕遮不住这两处刀疤。神色平淡沉郁,偶一抬眼,双目中却闪着精光。很难想象,当年那一个骄傲地挺立在奉天殿上,叫嚣着要与状元比试的轻狂少年,是他吗?
搂着陈皓,阮光耀泪光闪闪。良久轻声道:“我现在叫阮廌(音zhi)。”指了指身边的黎只,“阿只都认识吧?”头巾和虬髯胡子拆下,果然是阮光耀的随从黎只。
瑈璇忍不住,问道:“你们,怎么样?”
阮光耀,不,阮廌轻叹一声,道:“战场主要还是在蓝山和至灵山一带,与官军打打停停,各有胜负。马骐王通一再围剿,我们的地盘人马却越来越大,如今清化府全境已经拿下,往南延伸到了顺化府。”
瑈璇默然不语。甘棠叹道:“如此战祸连年,苦的可是交趾百姓!”
阮廌苦笑:“难道是我们想打?陈状元最了解这中间的故事,马骐和交趾的朝廷大小官员,但凡有太孙殿下十分之一的仁慈,安南百姓也能活下去。如今一样是死,不如起来抗争。”两眼望天,接着道:“我娘被砍死的那一刻,还在喊‘殿下’!”双目中又是泪水满眶,显然是想起了阮夫人,和黎氏一族的惨死。
陈皓听到这里,也呜呜地哭了起来。瑈璇和甘棠听阮廌话中已经改了“交趾”为“安南”,不由得对望了一眼。
蒯祥本不认识阮光耀,听着几人谈话,约莫猜到,皱眉道:“阮兄何不进京面圣,将交趾的情况一一说清楚?圣天子在位,永乐盛世,总不会亏待了交趾一处。”蒯祥自出香山便跟着永乐帝,对皇帝不是一般的崇仰。而这次皇帝不理睬众多言官对蒯祥的指责,只是将他调到南京,对蒯祥实在也是青眼有加。
书笥连连赞同:“是啊。百姓受苦肯定不是圣上的本意,阮兄你也见过皇上,待你和交趾可谓天恩浩荡。有什么苦楚,说开了就好了。”
阮廌叹道:“安南的吏治已经腐败到根,上上下下的官员或贪婪或残暴或既贪婪又残暴,这个状况不是一个人两个人的几句话能够改变的。”
顿了顿望着瑈璇道:“陈状元护着百姓,太孙殿下对马骐如此教饬,可是殿下前脚刚走,马骐后脚就大肆报复黎氏全族。这不是马琪一个人的观念,在安南的朝廷官员心中,安南百姓就是贱民,就该压榨欺凌。如今朝廷更远在北京,对安南这西南一隅之地,一来并不重视,二来恐怕鞭长莫及。”
瑈璇与甘棠又对望一眼,阮廌口口声声“安南”,对大明敌意甚深;那么这次来,大概是要接陈皓,这个“安南国王”的。
瑈璇眉尖微蹙,道:“阮兄!马骐的事,太孙也很恼火,这事没完,早晚还你一个交代。你和黎利这样打,肯定不是办法。皇上的脾气你知道,吃软不吃硬,就算你‘安南国’复国成功,皇帝不认可的话,再灭一次也不难。你老老实实服个软,和皇上好好说,只怕还是条出路。”
侧头又对陈皓道:“小皓,你是陈王朝的唯一后人。你想与朝廷为敌吗?你觉得你们有这个实力吗?”
陈皓靠在阮廌怀中,听到瑈璇这几句诚恳的话语,不由得又呜咽起来:“姐姐!我,我不想与朝廷打!可是,我娘,大姨,还有那么多黎氏人,都死得好惨!是朝廷,能让我们活下去吗?”
阮廌微微颔首,这几句话,正是实情。阮廌搂紧了陈皓,望着瑈璇道:“陈状元,非是安南狂妄大胆,以卵击石,实在是,没有活路啊!”
瑈璇温言道:“阮兄!你这次既然来了南京,去北京也不过二十天路程。何妨一试?到朝廷申冤,相信皇上会有圣裁的。”
阮廌尚未答言,黎只道:“少爷!这可太冒险了!”阮廌此时,已经是黎利军中的第二号人物,交趾全境贴的都是黎利阮廌的通缉令,黎利是五两黄金,阮廌是四两黄金的悬赏。黎只不是不信瑈璇,只是,上一次在蓝山,也是这样信了太孙和陈状元,却遭到灭门惨祸。
阮廌沉吟不语。陈状元说的是对的。别说现在尚在造反,就算安南成功复国,又如何能与大明为敌?胡朝就是活生生的先例,那还是永乐初年,这十几年,大明的实力更加强大,真要灭安南,确实不难。
甘棠见阮廌沉默,劝道:“交趾唯一的出路,是与朝廷相商,找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难得陈状元与太孙相熟”,又指了指蒯祥:“蒯侍郎亦能上达天庭,阮兄为了交趾百姓,冒一次险又如何?”
阮廌听到这里,不再犹豫,慨然道:“好!那阮某就将这条命交给陈状元!”看了看陈皓道:“可是小皓,绝不能出一点儿事。”
瑈璇松一口气,笑道:“小皓是我弟弟,谁敢动他?阮兄尽管放心。”朱瞻基吸取上次贡院门口的教训,去北京前交代了留在南京的上十二卫亲军卫队保护陈府。而郑和永乐二十年第六次下西洋返回到南京,被皇帝封为操江提督,手握重兵,更得到皇太孙的嘱托,也是处处小心地护着瑈璇。
当下众人计议了,阮廌黎只在香山帮中住下,瑈璇先联系太孙,看看安排他二人何时进京面圣。陈皓对表哥极为依恋,但在太孙的回复到来之前,各人仍需处处小心,毕竟阮廌是通缉犯,四两黄金呢!陈皓依依不舍地照旧回了陈府,只每日再由乌衣巷跑到半山园来探视。
阮廌黎只小心异常,足不出户,拗不过陈皓出门时,也是长巾缠头,虬髯贴面,阿拉伯长袍曳地,两个帖木儿帝国使臣的模样。
出了香山帮,甘棠望着瑈璇欲言又止。瑈璇笑:“甘棠!有什么话你直说好了!”
甘棠道:“瑈璇,皇太孙这条路当然要走,但是皇太孙在皇帝面前,对政务的意见,尚没有很大份量。眼前就有一人,皇上即使不是言听计从,也是从不驳回。你不如试一试?”
瑈璇想了想:“你是说郑和?”
甘棠点点头,不再多说。瑈璇心中琢磨,郑和是永乐帝的第一个亲信,几十年的信任非同小可。只是,他会帮阮廌说话吗?毕竟第一次比试骑射的时候,阮光耀几乎把所有朝臣都得罪了。
“我去试试。”最多他不肯,又怎样?
翌日一早,瑈璇打听到郑和正在大报恩寺,便径自出聚宝门,过长干桥,到了大报恩寺。
建大报恩寺,郑和自最初就是监工,永乐帝命他督造。传闻这中间有个缘故,郑和见过大报恩寺和大报恩寺琉璃宝塔的原型,永乐帝的意思是怕造得不像,派郑和看着。瑈璇老觉得这个说法太玄,这寺院和宝塔还有原型?不过是皇帝重视这寺院,除了郑和信不过别人罢了。
而大报恩寺工程的浩大,远远超出了预想,几万夫役工匠修了十几年,还没有完工。银子据说花了几百万两,越造越豪华,越来越美轮美奂。不知道是郑和自己的主意,还是揣摩的圣意?
郑和下西洋回来时剩了一百多万两白银,不交回户部,而是直接用在了大报恩寺。夏原吉气得告到皇帝那里,皇帝却不以为意,反而称赞了郑和,又让郑和将下西洋带回的奇珍异宝,放置了大量在大报恩寺。
众人见这么有理的事,夏原吉都碰了钉子,愕然之余,只能相信:郑和与大报恩寺,这两个在永乐大帝心目中的地位,是不可撼动的。
瑈璇想到这点,觉得甘棠出的这主意实在是高。只要郑和肯帮忙,交趾这事,估计能成。
瑈璇兴头头地到了大报恩寺山门,门口的僧人却拦住不让进。大报恩寺此时是皇家寺院,除了朔望等几个特殊恩准的日子,其它时间不对一般百姓开放。而瑈璇,此时是布衣百姓身份。
瑈璇有些急,也有些气。早上没想到这点,府门口的卫士也没叫上一两个。瑈璇忍着恼怒,好言与僧人相商:“我是来找郑和郑大人的,让我进去好不?”
僧人态度温和说得却很坚决:“这位施主,没有腰牌就不能进,这是本寺的规定。小僧在此守门,职责所在,不敢妄为。”
瑈璇无奈,踮脚扬声叫道:“郑和!郑大人!”人小力弱,这几声拼了命的高喊,恐怕不比郑和平常说话响亮多少。
僧人忍不住笑了,随即板起脸,转过了身。心里念叨:不能放行,不能放行,不能为这个受戒律院惩罚。
瑈璇叫了一阵,无声无息。没办法,沮丧地转身在西侧台阶上坐下。等着吧!看他出不出来!
春日的晨曦,斜斜笼罩着大报恩寺。重楼叠宇的黄墙金瓦,在橙红的阳光中闪耀。高迥的檐楹,衬映着蔚蓝的天空雪白的云朵,平和庄严中不失祥瑞慈悲。瑈璇望着望着,心中的恼怒渐渐消散。
琉璃宝塔外观初具,高耸入云,一个个在塔上忙碌的工匠远远望去似蚂蚁一样。寺中传来阵阵梵音,浑厚整齐中包含苍凉悲悯,仔细听去,是《楞伽经》。
“楞伽王!何者是法?所谓二乘及诸外道,虚妄分别说有实等为诸法因,如是等法应舍应离……楞伽王!譬如有人于水镜中自见其像,于灯月中自见其影,于山谷中自闻其响,便生分别,而起取著,此亦如是。法与非法唯是分别,由分别故,不能舍离,但更增长,一切虚妄,不得寂灭。寂灭者,所谓一缘,一缘者是最胜三味……”瑈璇听着佛经,眼中不知为何渐渐浮上水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