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途中方长庚身上一阵冷一阵热, 说不出的滞闷感,刚看到自家院子,方长庚没等马车停稳就跳下来, 匆匆走进大门。
徐清猗正从徐修的屋子走出来, 仰头无声地注视着他, 眼里藏着深深的悲痛, 仿佛和十年前那一次重合。
方长庚这才想到,原来已经过去十年了。
“快进去吧, 爷爷等你呢。”说完这句话, 徐清猗低下头走向正从远处走过来抱着阿玖的奶娘, 从背影看和当初那个无助的少女别无二致, 让方长庚心里一阵抽痛。
深吸一口气踏进屋子, 扑入鼻腔的是一股老朽的气味, 混着浓烈的药香,闻得人脑袋直发沉。
徐修眼睛睁得大大的, 听到声响眼珠子才动了动,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像是在叫他过去。
方长庚三步并作两步在床边坐下,此时此刻眼眶竟干干的, 只握住徐修干枯的手, 刚想开口,却看到徐修眼睛缓缓合上, 平静得好像只是睡着了。方长庚的手一阵颤抖, 取纩放到徐修鼻下, 丝絮一动不动,是没了呼吸。
方长庚恍然若失地站起来,走到房门口,目光落在抱着阿玖站在石阶旁的徐清猗,嘴唇嗫嚅了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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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长庚第一次知道原来寻常人家的丧事也这么复杂,但应徐修生前的要求,一切从简,有些仪式就免了。至于吊唁方长庚只请了在京的徐家人和顾尚仁,没弄出什么动静就把丧事办完,最终将徐修葬在了当年徐修于夫人亡故时买下的墓地,等回去后在徐家祖坟立个衣冠冢就好,这也是徐修的意思。
李伯主动提出要为徐修守墓,被方长庚和徐清猗给劝下来了,让他好生住在这里,他们会像孝敬徐修一样孝敬他,令李伯感动不已。
办完徐修的丧事,按大昭律法,方长庚需要守孝三个月,索性就天天待在家里,陪徐清猗和孩子们,至于孟陬为了避嫌住到了会馆里,等乡试结果出来。
可爱的新生命多少冲淡了某种失去的伤痛,徐清猗看起来没什么反常,倒是被龙凤胎里的哥哥累得忍不住抱怨。
“阿玖这么大的时候可没他这么爱哭,一天只睡两个时辰,奶娘都受不了了。”
方长庚根本笑不出来,因为不想让徐清猗太辛苦,他又赋闲在家,于是主动揽了照顾两个娃的活,这才过去没几天,他就想离家出走。
“明明妹妹这么安静,他怎么能这么吵?”方长庚看着摇篮里好不容易睡着像小天使似的小宝宝,百思不得其解。
徐清猗抱着睡得香甜的妹妹,一边把阿玖一直往怀里探的小脑袋推开:“别闹你妹妹,快去念书去。”
一边朝方长庚忍笑道:“下回还是让我来吧,你看你,这就受不了了~”
方长庚摇头:“别说我,只要是正常人都受不了,我都恨不得用胶布把他的嘴粘上。”
说完叫住正要乖乖去书房看书的阿玖,把刚才去外面办事时买的糖葫芦拿出来放到他小手上:“今天给你放个假,不过晚上还是得看一个时辰的书,知道吗?”
阿玖看着红彤彤的山楂咽了下口水,忍住渴望问方长庚:“那我能不能留下来看小妹妹?”
方长庚说:“小妹妹睡着了,等她醒了我去叫你,让你陪她玩。”
阿玖欢呼一声,伸出舌头舔舔外面那层糖壳,张大嘴一口咬在糖葫芦上,下一刻就酸得龇牙咧嘴,小脸皱得跟小老头似的。
方长庚拍拍他小脑袋:“只许吃一颗,小心牙坏了,出去找隔壁的小王玩去。”
阿玖咽下嘴里的糖葫芦,剩下的一半也不吃了,伸出手要还给方长庚:“那剩下半颗等我回来再吃,阿爹帮我收着吧。”
方长庚点点头,接过糖葫芦,看着他一步一步稳稳地走出房间。
“我看该给阿玖请个先生了。”徐清猗把老三也放到摇篮里,然后叠床头一摞小衣裳。
两人懒得给孩子取小名,就老二老三这么叫,孩子的大名已经取好了,老二叫方世宇,老三叫方世柔,简简单单,只希望他们的人生也能过得简单而轻松。
“是该请了,明天我去打听打听有没有名声好的教书先生,让他来给阿玖上课。”方长庚走到摇篮边,看着女儿可爱的小脸心软成一滩水,点点头道。
以前他还能亲自教阿玖习字念书,现在孩子已经四岁了,不能再像以前一样随随便便应付,找个好老师启蒙很重要。
“等他六岁就送到私塾去,也不能总在家,你看他现在就不太爱说话,只跟隔壁小王玩得来,我怕他以后性子越来越内向,不懂怎么为人处世。”方长庚走回桌边坐下,他早就有这个想法,先帝还在的时候他就想过,如果新学堂能办成,他就把自己儿子送进去,结果就这么一件事屡遭波折,至今还没见到个影儿,只能寄希望于永淳帝了。
“这事你做主,对了。”徐清猗停下手上的动作,想起什么似的,“爹和娘真不过来看看他们孙子孙女?”
方长庚早就寄了封信回家,告诉他们这个喜讯,只是至今还没答复,为此方长庚还特地拖了回永州的老乡去他家带个话,左右这几天应该也回来了。
“再等等吧,说不定就答应了呢。”方长庚没什么把握,但他还真不信,他爹娘就不想来看看他这个儿子。
“你爹娘要是真来了,那方芃怎么办?我带她去见各位夫人们,知道她绣工好,琴棋书画也拿得出手,都喜欢得不得了,说要给她做媒。这里面不少家世好人品好的公子,可她就是摇头。我看你们也别逼她了,京城和别的地方不一样,不嫁人最多私下在妇人嘴里传一阵儿,谁还盯着咱们不放了。不如你劝劝你爹娘,让他们别管了。”
方长庚察觉到徐清猗神情有些不对,不由得用怀疑的口吻道:“她跟你说了什么没?到底是有心上人说不出口,还是真的不想嫁呐?”
徐清猗比他想的镇定多了:“她呀,明明白白跟我说了,不想嫁人。你这个做哥哥的,恐怕还不知道她成天在自己屋子里干什么呢?”
“她能干什么?”
“她在学英吉利文!”
方长庚简直说不出话来:“这……她怎么突然想到学这个了?她能跟谁学?我怎么一点儿也不知道呢?”
徐清猗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你自然不知道。她私底下向郝先生请教怎么学英吉利文,还不让郝先生告诉你,何况你又不关心她平时都做了些什么,知道才怪了呢。”
方长庚哭笑不得:“可她学这个干什么?!”
虽然她从小就和普通女孩儿不太一样,但方长庚还是没想到她会干出这么出格的事儿,这到底是想干嘛呢?
“她说就是觉得英吉利文好玩,郝先生有趣,成天待在家也无聊,所以学这个解闷呢。”
方长庚“啧”了一声:“那就随她去吧,要是真能学会了,我也佩服她!”
过了两天,方长庚就托人找到了一位在京里颇有声望的先生,姓乐,年纪已有六十了,要不是他家也在城郊,且在家闲得慌,不然也不会来方长庚这儿给他儿子教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