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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拭非偏了下头,动了下,声音沙哑道:“这我可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摔的?”
“哦,这是天黑了。”杜陵看一眼窗外,“我听见你同窗过来看你,还听见了你们在争吵,就想出来看看。没想到已经站不住了。你是做了什么?”
方拭非笑道:“那可已经是一年前的事情了。我都忘了。你这一睡,天都变了。”
杜陵不管她:“我虽年老,但幸得祖宗庇佑,头脑清醒,不至于糊糊涂涂地走。”
他睁着要坐起,方拭非将他扶起来,靠坐在床头。
杜陵说:“我如今,已经是你的拖累了。”
方拭非:“我倒觉得可能是报应,我揭发害死了何兴栋的父亲。所以它也要带走我师父。”
“何洺为人贪婪,锱铢必较。就算今日没有你,来日他也长久不了。这是他自己的孽。”杜陵批评道,“老夫是寿终正寝。跟他怎么比?”
方拭非:“是。”
杜陵看着她,方拭非低着自己的视线,不去对视。
杜陵干涸的嗓子传来一声哀叹:“方拭非你……”
方拭非问:“我怎么了?”
杜陵深深看着她,眼中似有千言万语。有对她的担忧,对自己的无奈,对过往的悔恨,对未来的迷惑。
他该怎么说她呢?又能怎么说她呢?她是自己教出来的。
最后全都化作一声长叹。
“方拭非。”杜陵说,“我杜陵一生也算跌宕。我出生于权臣之家,我十六岁,蒙祖上庇荫,得户部官职入仕,之后一路高升。我年轻时狂傲不羁,恃才傲物。后得先帝赏识,任太子冼马。我与今上情同手足,今上登基之后,命我为太子少傅。待我父去世,我年过而立,他又提我为太傅。官途坦荡如我,朝中鲜有。”
“可我知道,万事不如想得那样简单。我不过幸运一些,走到了上面,下面全是一些粉身碎骨的人。”杜陵说,“方拭非,方拭非……我以前总想带你回去,又可惜你是一个女人。我一心仕途,壮志难酬,不甘心就此作罢,将希望尽数托在你身上,想想真是可笑。我选了条错的路,你也非要在这条错路上走下去吗?”
方拭非低头沉默片刻,说道:“我想吃棉花肉。”
棉花肉,是猪头两侧骨头扒开后撕下来的肉,也就是猪脸肉。咬下去就跟咬着棉花一样绵软鲜香,所以叫棉花肉。
方拭非的声音像是空幽之处传来,将她自己的回忆带了出来:“从前,有一对夫妻……”
方拭非还小的时候,冬至,杜陵给她整了一盘棉花肉。
方拭非很不喜欢那盘肉,因为已经放久发臭了,她觉得是杜陵故意打发她的。加上那肉肉质绵软得跟肥肉一样,她不高兴。
杜陵坐在火旁,大笑着给她说了个笑话。
他说:
“从前,有一对夫妻,听说猪身上有一块棉花肉很好吃。有一年冬天,两人就用家里的全部粮食,去跟隔壁的大户,换了半碗肉吃。你一块,我一块,吃到最后的时候,多剩下一块。于是两人争抢起来。丈夫夹着肉逃到河边,失足掉了下去。然后妻子跟着淹死了。看,就为了你手上这样一块肉。”
方拭非翻着白眼道:“这有什么好笑的?你小心把自己胡子给烧了。”
她当时年纪小,心里烦躁,在火边桶着一根木棍,喋喋不休道:“你这故事没头没尾。他们的子女呢?家中的亲族长辈呢?你要说就好好说,非这样阴阳怪气胡扯做什么?该哭就哭,该笑才笑。你这算什么?总之我就觉得这肉忒难吃了!”
杜陵一声不吭地将手里的干柴折成小段,一条条丢进火里。
方拭非看着他,扯起嘴角笑了一下。
杜陵忽而悲怆,伸出手小心地抚过她脸侧。
那手已经失了温度,手心干净粗糙。
他有太多想做的事……想改的事……可是他已经老了。
杜陵说:“那我去给你做。”
方拭非别过脸:“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