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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炉正沸。
莎士比亚换了新装,坐在知府当面浑身不自在。
在他老家也曾有剧场巡演,他会落落大方地与演员交谈,换了场景也能不卑不亢地和贵族交谈。
问题不在他。
在这座知府衙门、在桌上的兽脚茶炉、在墙上写意花鸟挂画、在坐下松木南官帽椅椅、在棉布明蒙风格曳撒、在头上发巾与大帽、在脚下青砖地板。
哪怕是屋内若有若无的淡味香薰,都让他心惊肉跳、顿生紧张。
甚至还有‘翁立安’这个名字。
在这个空间里,仿佛莎士比亚一切能言善辩的才能都消失了,只剩下无以言表的浓重不安。
聪慧如他,大概能猜到这种不安的源头,从他踏上知府衙门所在的青石街道起,眼前所见、耳中所闻,已经与那个他所熟悉的英格兰割裂开来。
在这样的环境里,哪怕抛开官职与身份,他依然不会像汤显祖这样自在。
因为这一切不是他的,不是拥有意义上的‘他的’。
一切都为眼前名叫汤显祖的人创造,而非为了他这个叫威廉·莎士比亚的人创造。
很长时间里,两个人没有对话,身着暗纹锦缎常服的汤显祖只是让他静静坐着,等茶炉沸腾,倒上两杯请他喝。
他几次想要开口,却又因汉文掌握有限而不知从何说起。
直到有个同样戴着大帽、穿着曳撒的漂亮英格兰小女人进来,侍立一旁,汤显祖这才用不急不躁的语气缓慢说道:“翁立安,我在汉文学堂,听教谕说你祖上是小镇富户、家道中落,尝人间疾苦,故甚为好学。”
莎士比亚心中了然,原来他是在等翻译。
来的女人是百丽儿,这几日她跟着刘志一直在下城设计街坊、充当翻译,今日听了知府相召,赶忙一路坐着马车过来。
路上正赶上海边的福船尤其多,泰晤士河上的货船卸货,运货的马车把路都堵了,来得晚了些这才叫知府多等许久。
她把汤显祖的话用言语翻译,不过由于这个时代的英语尚未得到数十年后莎士比亚的扩充,词语极为匮乏,用来翻译汉语是很困难的事。
能找到勉强理解意思的词已经很难了,传神是想都别想。
即便如此,汤显祖说一句话,百丽儿也要说上至少八句话才能把这话解释清楚。
独一个家道中落,就用了两句话。
等她说完,刚喘口气,莎士比亚大眼瞪小眼——这话他该怎么回?
在他的语境里,并不认为汤显祖这句话像是对话,而是自说自话,就像长辈在点评小辈,压根没打算让他回答。
事实也正是如此,百丽儿翻译完,汤知府便又说话了,不过这次他意识到言语给百丽儿带来的难度,换了些词,道:“你的剧本我看了,很短、很新,没看懂。”
汉文学堂交给汤显祖的剧本是一出发生在几百年前历史背景下贵族的故事,据上面的字样看,目的是引人发笑的喜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