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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之前顾从礼给她讲的那个故事, 顾璘这个人,绝对不是什么好人。
冷漠无情, 利益机器,利用了和白露的婚姻给自己带来了最大的收益,是个没有心的男人。
可是他笑起来, 和顾从礼实在太像了。
冰雪消融,天光大亮, 让人不由自主一阵毛骨悚然。
顾璘没说什么, 顿了顿, 侧过身来, 给她让了让位置:“进去吧。”
时吟犹豫了一下, 点点头,小声说:“叔叔再见。”
顾璘挑眉, 有些惊讶:“从礼没跟你说我的事情?”
“说了。”
“那你还,”他顿了顿, 换了种说法,“他应该说不了我什么好话吧。”
时吟继续点头:“嗯, 没说您什么好话。”
顾璘看起来没什么反应, 连点恼火的情绪都看不见, 摆摆手, 人往外走。
出了病房往外走了两步,顾璘转过头去。
小姑娘穿着件修身风衣外套, 扎着马尾辫, 白净, 眼睛很大,看着人的时候发亮,干净剔透,心里想的全都写在里面了。
身上的气质是那种,没被社会浸染过的单纯稚嫩。
女孩进了房间,回手关上门,关上的瞬间望了他一眼。
两个人视线对上,顾璘不慌不忙地点点头。
女孩似乎有点意外,又有点犹豫,最后还是咬着唇,也朝他点点头,关上了门。
顾璘轻轻笑了一声。
她眼底的防备和不喜太明显了,可是还是乖乖巧巧地,给他打招呼问好。
性格是好的。
他这个儿子哪哪都不怎么样,眼光和运气倒是不错。
顾璘回过身来,一路往外走,穿过绿化带和喷泉雕像,走到医院大门口。
门口停着辆车,司机远远见着他走过来,绕到后面给他开了车门。
顾璘坐进去,司机上车,从倒车镜看着他:“顾总,您现在回公司还是回家?”
顾璘没说话。
静了几分钟,他抽出手机,拨了个号码。
一遍,没人接。
顾璘不急不缓,也不生气,淡定的继续打。
三遍以后,那边终于接起来了。
顾璘没指望对面能说话,先开口:“女朋友不错。”
他从小看着顾从礼长大,对他太了解。
白露不理解他,他却愿意跟白露更近。
而他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他们骨肉相连,顾从礼的阴暗,挣扎,反抗,顾璘看得明明白白。
他却厌恶他,否认着他的同时也在否认他们之间的共同性,拼命想要和他拉开距离。
顾璘原本想不明白,他的儿子,这个世界上和他最亲近的人,为什么不愿意接受他。
他尽心尽力的教育他,把自己的全部经验倾囊相授。
明明只要听他的,他可以成为这个世界上最优秀的人。
果然,一片死寂,三秒钟后,顾从礼把电话挂了。
顾璘靠进座位里,单手撑着下巴直直看着窗外。
这家医院环境很好,管理森严,地处近郊,空气清新,设施全部都是从国外引进的最尖端设备,医疗水平毋庸置疑。
黑色大门和大理石围墙拦住里面的世界,透过铁栏,能够看到里面绿色的植物,还有隐隐约约的人声。
顾璘发了会儿呆,转过头来,摆了摆手:“走吧,回公司。”
司机老李应声,启动车子。
*
时吟进了病房,回手关上门,看见里面站在的女人。
她和白露不算熟,几面之缘,而且这次就她一个人,时吟怕吓到她,没敢走近,就在门口站了一会儿。
白露看起来精神状态好了很多,站在窗边摆弄着她养得两盆花,绿色的植物郁郁葱葱,她大概不怎么会打理,基本上就随便弄弄,任凭她们狂野生长。
听见关门声,她回过头来。
两个人视线对上,时吟有点无措,指尖搓了搓,微微欠了欠身:“阿姨好……我来看看您。”
白露弯起眼睛笑了,放下手里的小水壶,朝她招了招手:“过来。”
时吟往前走了两步,站在床边。
女人头上依然是精致的盘发,一条月白色长旗袍,浅棕的眼睛温和柔软,唇边挂着浅浅的笑意,看着她,温声问道:“阿礼没来?”
时吟摇了摇头:“他明天应该会来,我今天路过,就来看看您。”
说完,她就安静了。
郊区地偏,地铁的最后一站,谁会没事儿到这里来路过?
还好白露不知是没听出来还是不在乎,自顾自继续道:“之前每次看你来都只站在门口看着我,也不进来,我还在想你是不是怕我,我也不敢叫你,”她笑了笑,“刚刚啊,阿礼的爸爸过来了。”
时吟安静听着,没说话。
白露眼睛发亮,像是想要把开心的事情分享给所有人的小孩子:“你要是早点来,还能让他见见你,不过他很凶的,不见也好,别让他吓到你,”女人微微靠近了一点,亲昵地拉过她的手,神秘笑道,“他就只对我温柔。”
时吟张了张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白露却忽然不笑了。
她垂下眼,忽然轻声说:“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时吟抬起头来。
“她们说我有病,说我脑子不清醒,我都知道,我不想治,也不想清醒,”白露抬眼,眼睛湿润泛红,“清醒太累了。”
时吟怔住了。
两个人对视了几秒,没人说话,手机铃声突兀响起。
时吟回过神来,匆忙从口袋里翻出手机,接起来:“喂。”
“你在哪。”顾从礼声音冷硬。
时吟愣了愣,看了白露一眼:“怎么啦?”
他没听见似的:“你在哪,你刚刚遇见谁了。”
时吟“啊”了一声,有点懂了。
她放慢了语速,耐心道:“我在医院,来看看阿姨。”
顾从礼沉默了。
几秒钟后,他低声道:“我现在过去接你,不准乱跑。”
时吟乖乖应声:“好,我等你。”
她挂了电话,再回头,白露已经恢复了之前的样子。
唇边挂着浅浅的笑,手里捏着水壶看着她养的绿植,端庄又柔和:“是阿礼吧。”
时吟收起手机,“嗯”了一声。
白露站在窗边,动作顿了顿,轻声说:“我对阿礼不好,”她低垂着头,背对着时吟,没回头,声音里带着一点点颤抖,“我们都对他不好,你要对他好。”
*
时吟呆了一会儿,有护士过来看着白露吃药,又看着她睡着。
她出了病房门,顺着明亮的走廊漫无目的往前走。
总觉得,今天见到的顾璘和白露,好像跟她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白露是知道的。
她清楚的知道自己现在的情况,她只是自顾自地把自己藏在那个封闭的壳里,不想努力走出来,不想康复,也不想面对现实。
她说,清醒太累了。
她说,我对阿礼不好。
她一直在逃避。
时吟下了电梯,坐在医院门口的大理石台阶上,看着前面小花园里穿着病号服的人。
在这里的病人一般都是精神类疾病,无法单独行动,旁边都会围着三两个护士或者护工。
时吟看见一个看起来和她差不多大年龄的,二十多岁的漂亮姑娘蹲在草地上,拽了一根青草往嘴巴里塞。
旁边的护士赶紧把她拉起来:“哎呀,这个不能吃哦。”
漂亮姑娘仰着脑袋,眨眨眼,很认真地看着她:“你没看到,这上面的花蜜吗?我在采蜜。”
小护士耐心地拉着她的手:“你把蜜蜂的食物抢走了,蜜蜂吃什么呢?”
“我不是蜜蜂吗?我是吃蜂蜜的啊。”
“你不是,你要吃米的。”
两个人走远。
时吟看着那个穿着粉白条纹病号服的纤细身影被人牵着,一蹦一跳的消失。
这里确实是个很舒服的地方,无忧无虑,也没有那么多纷纷扰扰。
能做个傻子,谁会愿意清醒。
等了差不多半个小时,时吟抱着膝盖快睡着了,忽然被人拍了拍脑袋。
她抬起头来,看见顾从礼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看着她。
时吟笑了笑,抬起手来去扯他的手:“你来啦。”
他抿了抿唇:“你坐了多久?”
她歪着脑袋想了想:“不知道,好像也没多久,阿姨睡觉了,我就出来了。”
顾从礼牵住她的手,初春天气还没完全暖和起来,大理石的台面又冰凉,小姑娘的手指都凉凉的。
顾从礼将她小小的手整个包起来,时吟顺势站起来,跺了跺有点麻掉的脚,原地跳了两下,才抬起头:“你要不要上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