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订阅一半以上可即时看, 不够的等一二三天就好 侍女们赶紧过来服侍,端茶又送水。进进出出, 她们洒了香料花粉,取出换洗衣物和疗伤药,为郎君备下洗漱汤池。闲了许久的二房院中重新忙碌起来,烧水声、烹饪声传出去,陆家上下,慢慢的, 皆知三郎回来了。一时间,整个陆家好像都热闹了很多, 纷纷来人探望。
半个时辰后,戴玉冠, 振长袖, 着灰袴,陆昀终于恢复了精神。回到寝屋, 穿过里外间相隔的大插屏, 坐上铺着秋香色洋罽的坐榻,陆三郎抿一口侍女锦月端上来的热茶,长长舒了口气。他手揉着眉心,问:“我不在的时候,建业有大事么?”
陆三郎这一走便是两三个月。两三月间, 谁家妻妾不和, 谁家闺女一掷千金觅情郎, 谁家斗富斗得打了起来……林林总总, 也发生了不少事。锦月想了下:“倒是无甚大事,也都和我们家无关……哦对了,今日表小姐要来,算得上一件事吧?”
陆昀闭着眼:“陆家哪天没表小姐要来,才是大事。”
表小姐……陆家上下,真是有不少表小姐。表小姐们每天都在陆家做客,吹拉弹唱,陪伴家中女眷解闷。三郎恐怕听都听得烦了。锦月忽而轻笑,低头端详陆三郎俊冷面孔半晌,她掩唇:“这位表小姐可不一样。这位表小姐是您姑父那边的亲戚,她从南阳来,失了父母,要在我们家常住。而且啊,我听闻表小姐花容月貌,是绝色美人!”
绝色美人触动不到他。靠着榻上小几闭目养神的陆三郎眉骨轻微一跳,烛火在他眉心一荡,拉出一道惊魂摄魄般动人的光影。他抓住重点后语调散漫,内容难听:“现在连一表八百里的穷亲戚也要来陆家常住了?一群女人越来越不着四六。”
编排陆家娘子们的话,纵是心中所想和郎君一样,侍女锦月面上也不肯露,只但笑不语。主仆二人不再提陆家所谓来打秋风的穷亲戚表妹,锦月开始跟陆三郎说起建业发生的有趣事。锦月轻声细语娓娓道来时,看到一个人影在窗外一闪。织月在插屏外一伏身,娇滴滴道:“三郎,听说您回来了,受了点伤,老夫人着人送了参汤来。老夫人问您伤得重不重,想看看您。”
锦月掩口再笑,看向自家郎君——老夫人这是要三郎过去,一同见见那位新来的表小姐呢。
……
其实锦月的消息不完全对。
陆家不是来了一位表小姐,是来了一对姐妹花。不过妹妹只有八九岁大,许是坐船坐得不舒服,到了陆地后一直昏沉沉地扒着姐姐。再进了陆家大宅,下午的时候,罗云婳被姐姐领着跟老夫人磕了个头,侍女灵犀就心疼地带着小娘子下去休息了。陪伴在老夫人身边的,只剩下罗家大娘子罗令妤。
而罗令妤沉鱼落雁般的相貌,让人直接忽视小娘子,以为家里只来了这么一位表小姐。毕竟这么一位表小姐,就夺去了女郎们的所有风采——
罗令妤从下午时分,就陪陆老夫人等一众长辈坐在屋中,如美人花瓶般,供人观赏;再谨慎地回答长辈们的提问。一屋子冷清,到底是彼此不熟,没话找话,长辈们的笑容都有些僵了。而观罗令妤,此女还优雅地笑着,青葱指尖搭在膝上。两个时辰,她跪坐姿势笔直,连裙裾上的皱褶、发鬓上的步摇都不曾晃一下。陆家女眷交换眼神,心照不宣:罗氏女虽家世落魄,相貌不似良家,教养却是很不错。
晚上各位女眷们回来了,罗令妤连忙起身,被一广袖流云的妇人从外迎上。此妇神采灵动大气,容颜中上,但妆容更是上等。她点着建业时下最流行的花钿,从外步入里屋时,一把握住罗令妤的手。将罗令妤上下打量一番时,她目中泪光点点:“妤儿,苦命的妤儿,你在南阳过得可好?罗家可有欺负你?”
侄女来做客,也玩到掌灯时才回,现在又有甚可哭的?坐在陆老夫人下首的陆家大房主母张明兰撇了撇嘴,跟着站起。她还一字未寒暄,便看那罗氏女极为上道。陆英才落泪,罗令妤便双目发红,泪光点点,扑在陆英怀中:“大伯母,妤儿好想您,妤儿夜夜梦到您和大伯父……”
被陆三郎叫姑母的女人,这才是罗令妤正儿八经的在陆家唯一认识的亲人——罗令妤的大伯母,陆英。罗家败后,陆英携子回了娘家,算起来有四年了,这是罗令妤和大伯母离别后的第一次重逢。
陆英与罗令妤寒暄,本是三分真七分假。罗令妤一声哽咽“大伯父”,让陆英神色一怔忡,眼眸轻缩,记忆似回到多年前的汝阳。虽然吵闹,时有不和,人却是活着的……时光如梭,陆英恍了神。这一次,陆英握着这个便宜侄女的手紧了些,眼中的泪光,从三分真七分假,升为了五分真五分假。
其余的陆家女眷再次交换一个眼神:罗氏女,好心机。
大伯母和侄女哭了半天,陆家大夫人张明兰前来相劝,又有陆老夫人开口,陆英才拉着眼角微红的罗令妤停了哭。到这时,陆英方转身,跟罗令妤介绍自己身后跟着的一众好奇打量她们的年轻女郎们:“妤儿来,她们都是你的表姐表妹们。”
才坐下的罗令妤又惶惶起来,姐姐妹妹称呼一番,亲热地拉着彼此的手:“我听大伯母提过表姐表妹们,我做了些香囊钱袋,不值什么钱,当个念想送给表姐表妹们。”
陆英笑着回头跟自己的母亲,陆老夫人骄傲说道:“我这个妤儿侄女,最是贤淑有度。她又不知家里有哪些姐姐妹妹,还准备了这么多礼。”
一众陆家女眷点头笑:“有心了,有心了。”
罗令妤当下招人抱进来一口小方匣,一个个分礼物。面上笑着,她心里发苦,想那位不靠谱的大伯母真是坑死她了:陆英什么都不与她写信,她明明听说陆家全是儿郎。可眼下一看,怎么这么多表姐表妹们?都是些谁?
一个也不认识啊。
众人这才一个个介绍:
“这两位是你大表伯母娘家的两个外甥女,姓王……”
“这是老夫人娘家的表侄女……”
“这是我拜的姐妹舅舅家的女儿……”
罗令妤懵住了,绞着帕子,忽然意识到在一众表姐表妹中,自己和妹妹的到来似乎并不那么突兀。论起来,她和陆家的关系,比这些一表三千里的女郎们好像还近一些——起码她直接叫陆家上一辈的二娘“大伯母”啊。
她当日在南阳住不下去,写信求助大伯母时还有些忐忑,现在一看——陆家热爱收留各家漂亮的表姑娘们,不是对她另眼相看。
罗令妤放心了,再一会儿,陆家郎君们来了,罗令妤重新起身——
“这是你二表哥,陆显。”
“这是你四表弟,陆昶。”
“这是你二表爷爷那边的大表哥,三表哥……”
陆家这辈,清一色为男,半点儿女香也不见。在这一辈中,陆显是陆家二郎,最是端庄持重,带领弟弟们和新来的表妹见礼。哥哥弟弟叫一通,姐姐妹妹一家亲,罗令妤被簇拥在中间,无论男女的视线,都在她身上。
陆家郎君们交头接耳,目光痴痴地看着美丽得过分的表妹;各位表姐表妹们看着罗令妤的好相貌好身段,神色几变。
罗令妤分发着礼物,说话细声细气。每见一人,专注望对方一眼;遇到女子,她的腰杆更挺直一分。观周围莺莺燕燕,陆家的表姑娘们人数众多,但花团锦簇中,最明艳的那个,是她罗令妤。一众平庸的娘子,衬出她的出众。罗令妤面对各位表姐表妹的笑容更亲切真挚了:辛苦你们的陪衬了……我才是表姐表妹里最招眼的那个。
表姑娘们凑在一起窃窃私语:新来的这个妹妹(姐姐)太好看,太假,不喜欢。
当分发礼物的时候,门外又有侍女报,再进来一人。郎君着银灰色的家常袴子,缓缓进屋。从他进门槛的那一瞬,屋中所有人的目光都从罗令妤身上移开,看向这位郎君。
皑皑山上雪,皎皎云间月。
周身笼着一层柔和光泽,他是天生的玉人,陆家所有的灵气蕴于他一人身上。之前的陆显之辈再出色,在此君来后,都被稳稳压下。郎君走进屋中,俯眼向热闹的人群睇来眸光。
这人长眉秀容,气质高邈出尘,然那一双桃花眼俯下来,却是说不清的烟笼寒江,道不明的薄情寡义倜傥浪荡——
而四目一对,瞬间万年,神识皆亡,只顾怔怔望着。过了许久许久,众人疑心看来,罗令妤才猝然面热,上前欠身行礼:“敢问这位兄长……是哪位表哥?”
陆三郎撩袍入内,盯着便宜表妹的发顶良久,目色幽深,冰唇缝间吐出两个字:“你猜。”
罗令妤一阵恍惚:“……”
锦月婉婉屈膝道:“非是针对表小姐,是我们郎君从不收女子的这类东西,怕引起误会。表小姐当也知,我们郎君那般容色……他是确实不喜和女郎们往来过多的。表小姐好生收着,日后莫要再送了。”
罗令妤美眸闪烁,心中想到:不喜私相授受是吧?那我特意加赠的花露,你也没尝出来啊。
罗令妤一时面燥,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她要打发人走时,锦月才把一幅画轴拿出,说是陆三郎送的酥酪和绿茶的回礼。罗令妤被锦月看着,心中对这位难说话的三表哥已经不抱什么希望。她随意地把画轴接过,为了表示重视,当着锦月的面,她让廊下的两个侍女过来,帮忙打开画轴——
朗月出东山,春风江南夜。
画中大片空白,只有远处青山间的月,近处江上的船,船上俯身舀水的碧衣女郎。三两条线勾出水波,乌船如同出水礁石,碧衣面容不清,然在整幅画空旷的意境下,遥遥觉得她甚是美丽。
远则群山峻岭,近则美人夜船。
用笔轻灵,大开大合,只寥寥几笔,就形神逼真,撼人心魄,留一段辽阔孤寂之韵。
此画已让罗令妤目露惊艳色,让她拂在画上的指尖都忍不住颤抖的,是她看到画角的题名——
寻梅居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