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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情知道, 她有今天,靠的是昭懿太子。
如果不是被昭懿太子所救,她或许会死在水边,或许会死于瘟疫爆发,或许与柳心悦一样,在歌坊舞坊长大,也或许根本长不大,就死在哪处肮脏的床上,如同草芥。
如果不是他,读书是绝不可能的, 她也永远不会看到书中的黄金屋与颜如玉,错失人生中最美妙的东西。
昭懿太子给她的, 绝不仅仅是救命之恩。
就如昭懿两个字, 只要还在碑上写着,只要大延皇座上的人还姓班, 她沈情,就会一直在他的恩泽下,安稳地享受他带给她的所有。
沈情想过无数次, 如果太子还在人世, 她一定要让自己的名字占据皇榜第一,她要让已登基为帝的他读她的文章, 点头称赞。
再之后, 她就做他的臣子, 伴他左右, 替他分忧,直到闭眼的那一刻。
这些年,她无数次想象着这些,可望向昭阳京时,心会猛然醒来。
他已经不在了。
救她的恩人,给她带来新生,救赎她的人已经不在了,那金碧辉煌的宫宇中坐的是另一个人。
什么臣为君报恩,什么一片冰心为报君恩终身奉献国土,全都只是梦。
他……那么好的储君,救了她之后,不等她长大报恩就已去世了。
沈情跪在雨中,青白的手抓住小乔的衣摆,她脸上泪如雨,雨如一杯苦酒,沾上她的唇,那苦涩便在心中弥漫开来,她什么话都说不出。
她看到自己的手青筋乍起,沈情慢慢抬头,望着他。
小乔浑身湿透了,他微微歪着头,背后房间里的暖光给他镶上了一层薄薄的金边,那金色柔和了沈情的眼,模糊了她的视线。
不用再怀疑,不需要再有什么证据证明,她已经认出了他。
沈情小声唤道:“殿下……”
这两个字虽轻,却用尽了她所有力气与勇气。
她像块石头,长大后,有无数次想哭的念头,却从未真的流泪过。
可这两个字叫出来,沈情泣不成声。
他还活着。
他还活着,就足以让她落泪。
小乔蹲下来,温柔地看着她。
“坏了……”他噙着笑,说道,“惹你哭了。”
沈情抓住他的手,卑微又小心翼翼,捧着他的手,额头轻轻碰了碰。
崖州人与云州人,认为人的灵魂在额头,那是表达敬意与谢意的至高之礼。
沈情额头触地,眼神坚毅,给小乔磕了三下头。
“你要报恩?”小乔笑容很缥缈,雨水冲刷下,似乎洗掉了他的伪装,露出了他原本高贵的样子。
眉宇间清晰可见的傲气,如薄刃般锋利,带着血的味道。
“殿下……”沈情擦了把脸,看向他。
小乔手指在唇边轻轻一碰:“小声。”
“沈情,你听好了。”小乔扬起笑,凑近她,沉声说道,“我记忆混乱,关于乔凛的记忆都是舅舅舅母给我的,我服的药有味莫忘,十年了,作为小乔,我会本能地听从安排,每日按时服用它,再这样下去,我就会彻底忘记自己,沈情……明日不管我怎样请求,你都不要再给我喝药……”
“……殿下。”沈情低声问道,“当年,是谁害你?是太后和沈非吗?”
小乔的眸光忽然黯淡了下去,他轻轻笑了起来。
好久,他才说道:“皇子沦落庶人……怎会是一人所害。”
沈情惊愣:“……何意?!”
小乔忽然吐出一口药汁,淡淡的苦味被雨水冲散,他软在沈情怀中,闭上眼睛,唇边挂着苦涩的笑,低声说道:“沈情……从父皇决定去南巡,我就踏上了死路……看到现在的你,真的好高兴,你是那条路上……仅存的光……”
他的手隔着衣服,抚上沈情胸前的玉牌,沈情擦了泪,把玉牌拿出来:“我一直戴在身上……你是我恩人,是你救了我,此恩,无论我何姓何名,我都会报答!班凌……”
小乔无力一笑:“……好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
他已经意识不清了,迷迷糊糊中,低声说着疼,颤抖着。
沈情心已碎的七零八落。
“……我会报恩,我一定会……”她紧紧抱住小乔,“我一定要知道是谁!!”
昭阳宫惊鸿殿内,傅温珩信手拨着琴,两三声后,停下。
京城也下了雨,琴声发闷。
殿中除了傅温珩,还有两个从世家挑出的公子,在窗边下棋,玉石做的棋子一经下雨天,表面也像浸润了水,落在棋盘上时,如水滴落泉。
小皇帝站在窗前,用一副老成到几乎妖异的样子,说道:“前朝神宗十三岁登基继承大统,十六岁就平定凉州□□,朕明年,也十三岁了。”
傅温珩琴声寥寥,似是说了什么。
小皇帝笑了一声:“是啊,神宗有个好哥哥,无意皇位,一生辅佐神宗,是朕不幸,没这么个哥哥。”
傅温珩手下的琴转了声。
小皇帝似是听懂了,道:“朕虽年纪小,可不代表朕不思虑这些,就像这盘棋,朕虽不下,却并非只是个旁观者。”
她走过去,捏起一枚棋子,随手一放。
“温珩,你猜,这局是谁赢?”
殿外宫人高声传报圣太后驾到。
小皇帝闻声,嘴角一撇,变了眼神,一扫刚刚的成熟,成了个面无波澜,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的少女。
“母后……”小皇帝朝年轻的太后扑过去,抱住她说,“母后,下雨了,儿臣怕。”
太后还是那副温柔的模样,轻言细语道:“只是下雨,陛下怕什么?”
小皇帝从怀抱中侧过头,露出一只眼睛,眼神冷漠,低声道:“怕……水啊……”
怕水,淹没罪孽的痕迹。
这夜,身在元村的安国侯白宗羽听到雨声,抬头朝窗外望去。
身后着兵甲的侍从为他关上门窗,说道:“这要是连着几天都下雨,圣火该怎么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