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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勒风尘仆仆,于大年初四中午回到了位于白城的家。
父亲没有流露太多异于寻常的感情,脸上依旧浮着温暖和煦的笑容,拍着他的肩膀,说每一回见到他,都觉得他又长大了一些。
母亲从厨房匆匆走出来,一直克制、严肃的脸,忽然乍现一种惊喜,提着菜刀就奔余勒而来。她都忘了,她正切菜呢。
父亲大笑起来,温柔地取下妻子手中的刀,再放任地看她腼腆地伸开胳膊,拥抱早已超过她一个半头的余勒。
“我以为今年过年看不到你呢。”母亲帮余勒抚去胸前衣服的褶皱,以缓解她忘情的尴尬。
余勒看着母亲两鬓黑丝里掩着根根白发,心中默然。
他的母亲,一直都不快乐。
“好了,今天终于没有理由懒烧菜了!我要撸起袖子大蹭一顿!”父亲不动声色地调节气氛,说得连母亲都笑了。
余勒在母亲的安排下,先去泡了个热水澡。等他舒舒服服地从浴缸里站起来,看见母亲不知何时,已经将他的换洗衣服放在了架子上。衣服干净、柔软、清爽,一如既往。
余勒擦干身体,一件一件往身上套衣服。
镜子上沾满了雾气,照出的人影也变得模模糊糊。
余勒的记忆,像是自己插了翅膀,倏忽飞了起来。
跟母亲有关的最早的记忆大概发生在小学二年级。这实在……不早。可也怨不得他。他的母亲,一向神情有些疏离。幼年不懂“疏离”这个词,只觉得她冷静。
别人的妈妈会开怀大笑,抱起孩子亲个不止;他的,不会。
别人的妈妈会着急跳脚,劈头盖脸数落孩子;他的,也不会。
幼年的他,生活中很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寻找妈妈爱他的痕迹。幸好,他常常找得到!
他印象最深的,就是那一盆盆洗浴的温热水。
母亲蹲下来,细细地帮他洗头,揉泡沫,用指肚抓他的头皮,叠起一块毛巾,挡在他的额前,一瓢瓢地舀起温热的水,冲洗头上的泡沫。
她还会仔细地帮他洗澡,告诉他洗澡一定要先洗脸,接着是耳朵后、脖子、胳肢窝、屁股勾、小几几、腿弯儿、脚丫。
母亲的手,打上沐浴露,温柔地帮他一一搓洗这些“关键点”。他便安安生生地坐着,让自己在母亲沉默的帮助中放松下来。
她做起事情来,跟别的妈妈们一样。唯一不一样的,是她不笑,话也少。
他一直以为,这是她的性格使然。
直到,很多年后,他已经读大学了。生活中莫名挤进来一个张扬跋扈的年轻人,非要说是他的胞兄。
他明里不动声色,暗中气急败坏跑回家,他想开口问,事到临头,看到母亲那张平静到波澜不兴的面孔,忽然心怯了。
他改变了策略,一个人不吭声地到处乱扒。楼上有个阁楼,因为房子够大,房间够多,一直用来堆杂物。他悄无声息潜进去,开始一箱一箱翻东西。
终于,翻出了那半个影集。
翻出了一个明显不是他的幼童。
一个没能从幼儿园毕业的孩童。
余勒的内心,像受到重击。他模模糊糊地悟出,原来母亲的沉默,并非是个性使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