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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兴华恭恭敬敬地盯着自己的小女儿的纤细背影,似乎真的已经不认识她了一样。
就如同此时此刻出现在他面前的真的是什么上流社会的千金名媛,需要他小心翼翼地去恭敬对待。
这态度鲜明得简直让人以为他得了神经分裂。
在听到他声音的那一刻,夏念兮就如同被有毒的蔓藤爬满了脊背,空气变得稀薄而难以呼吸。
如果可以,她宁愿自己这一辈子,都不要再见到这个人。
哪怕,她的身上,流着一半来自他的血液……
容修侧眸,睫毛俊脸上投下一小叠阴翳,五指扣得更紧,把夏念兮冰凉的小手全部都包裹在自己的掌心里。
两个人安安静静地就这么站着,他很耐心,不催促她转身,也没有允许别人去打扰她。
接近正午的阳光下,她的小脸看起来又白又脆弱,就像此刻路边的小白梅花。
她平时都掩饰得那样好,只有在这样的时刻,才会掩饰不住,因为在这样的家人面前,她根本无处可躲。
夏兴华没有得到容修的允许,也不敢贸然上前催促。
他前面二十年对夏念兮的耐心加起来,都没有在这一刻多,不了解的人看到现在的他,还真的会产生一种他是慈父的错觉。
而夏家其他人,更是安安静静地在原地站成了一截截的木头,盯着各自的脚尖。
今天来的这位大人物,一念之间就可以让夏家覆灭,却又可以让夏家冲上云霄。
所以他们连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透着一股站在阎王殿前等判官般的忐忑。
过惯了奢华日子的人,特别害怕自己会变穷。
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容修才终于感觉到放在自己掌心里的那只小手,轻轻地动了动。
她的手心里,全是汗。
但是他知道,她已经准备好了。
将她轻轻地转过来,依旧紧紧地牵着她的手,容修薄唇轻启,“伯父还真是会迎客,把自家人,也当成了外人了。”
夏兴华心里暗暗一沉,这才抬头看向自己的女儿,笑道,“原来是小兮,还真是女大十八变,变得爸爸都快认不出了……”
夏念兮淡淡地笑了,“这里有这么多人在,老爷您是在叫我吗?”
老爷,这是夏兴华给她规定的称呼,尤其是有外人在场的时候,’爸爸’两个字就是她和他父女二人的禁忌。
夏兴华被她说的老脸发热,在容修面前不敢发作,只能强颜笑道,“这话说的,跟爸爸都生份了么?无论在外面过得好不好,总归都是夏家的女儿吧?你随时回来,我随时都欢迎的。”
这是是在提醒她别忘本么?夏念兮继续扯着唇角,不说话了。
施暴者,总是被受虐者要遗忘得快,夏兴华似乎已经忘了那场暴打,或许在他看来,那次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出气罢了。
他们……永远不会知道,她在那次的暴打中失去了什么。
容修垂眸看她。
表面上小丫头还是淡淡的样子,可是放在他掌心的小手,却还是抖得厉害。
两个人都不说话了,各自沉默了下去,没有丝毫要为此刻气氛负责的意思。
空气里,从开始到现在都一直漂浮着微妙的尴尬。
夏兴华只能自打圆场,“我已经吩咐厨子去准备午饭了,就不要在门口干站着了。大少爷,小兮,都请去餐厅吧。我还让厨子做了你从小就爱吃鱼皮花生,快请快请——”
“她对花生过敏的。”
这一次,不用夏念兮自己开口,容修已经淡淡地出了声。
她诧异了一下,下意识抬头去看他。
然后,看到了他的一脸认真。
自己从来没说过的事,他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夏兴华顿了一会儿,笑得更加尴尬了。
夏家的其他人几乎都要看不下去了。
夏兴华只能再度低头,再次邀请他们进去。
容修纹丝未动,如同山岳般立在夏家的门口,“不着急,我们还有一位客人。易城!”
“在。”
一直等在路边的易城终于开始向前,拉稳了手里的绳索,“走!”
老态龙钟的大金毛犬摇着尾巴,用了自己最快的速度跑到容修身旁,然后乖乖地蹲在他的身边,不动了。
夏念兮往下看了一眼,近距离地看到了它有些发白的毛发,还有身上的骨头造型的小狗牌,上面写着A市宠物疗养中心的名字。
这是本市最有名的动物疗养院,很多有钱人家的宠物都在那里养老,疗养价格非常惊人。
刚刚这个大家伙从车上下来的时候,她就已经有些吃惊。
想必它就是大王了,原以为在容家没见到它,以为它已经没了,没想到它还在,只是老了。
夏兴华见到易城,立马上去套近乎,“原来特助先生也来了,真是幸会了,有失远迎。快请进,快请进。”
“我不是来做客的。”易城声音平稳,然后把手里的绳子恭敬地递给了容修,“总裁,大王送到了,我在外面等您。”
“嗯。”
容修淡淡地应了一声,把狗牵在自己手里。
两人一狗,就这么大大方方地站在了夏家门口。
再蠢的人也知道这第三位客人指的是谁了,夏兴华额头上冒出一阵阵冷汗,被侮辱的感觉犹如数九寒天里的一盆冷水,当头淋下。
可当下,他出了忍,也别无选择。
低头,又恭声邀请了一边,“请大少爷移步,我们去餐厅。”
容修略微弯腰,伸手摸了摸大王的头。
“嗷呜——”它叫了一声,率先踏出前爪,压住了夏家的朱漆门槛,进了半个身子。
“……”
让一条狗先进他们的家门是几个意思?!夏家人心里皆是一紧,又都敢怒不敢言。
容修这才带着夏念兮往里迈步,“走吧。”
“嗯。”
她点点头,紧紧地跟着他。
容修平日里绝不仗势欺人,处处都进退有度,格外有涵养。
但是今天他存了心要给夏念兮出气,所以举止就有些不一样了。
刻意让大王在前面慢慢地踱步,他们也走得不疾不徐。
夏家人跟在他们身后,亦步亦趋,不敢太快,也不敢太慢。
庭院里杂草丛生,花木枯败,走廊下灰尘四起,连木门都被风卷得吱呀一声撞上门框,处处透着一股萧条之意。
到餐厅的时候,就一个穿着大红色针织连衣裙的身影飞快从旋转楼梯上跑下来,“爸爸,容修来了吗?他在哪儿?!我好想见——”
夏若雪的话,到最后就变了调。
像一只被人忽然踩住了脖子的鸭子,她那画着精致妆容的脸瞬间扭曲,足有两厘米长的睫毛抖得差点把睫毛膏都掉地上了。
看到眼前相携而立的两个人,还有他们交扣在一起的十指,夏若雪张了张口,可脑子像是生生被强X了一样,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以为容修只是一时新鲜,可没想到,都带着人回夏家来了。
而自己从得知他来到开始,就上楼精心打扮,不过是笑话一场。
不,还不如笑话。
笑话尚且可以博君一笑,她在他眼里,什么都不是。
漠然,疏离,甚至视若空气……这些就是容修对她的全部态度。
夏兴华也尴尬到了不行,赶紧招呼人入座,“这厨子是父亲以前最喜欢的,有几样拿手菜,外面的菜馆可都吃不到,快快,上菜!”
容修站在原地没动。
夏念兮也是。
她看了一眼餐桌方向——
爷爷以前最喜欢的酒杯,爷爷最喜欢的桂花酿,还有爷爷以前留下来的青花瓷餐具……
看来今天是要被打一次回忆牌了。
若是以前,她会感动,会哭泣,会思念。
可是今天,只要一想起还存在自己手机里的那张照片,想起现在还被仍在祠堂庭院里的爷爷的牌位和骨灰盒,她真的,不想放过在这里的任何一个夏家人。
一点也不想。
掌心里的小手忽地紧握成拳,手背上的小骨节如同珍珠般个个突起,容修感知到了来自她的愤怒。
他抬起拇指,温柔地在她的手背上摩挲了几下,直到她的小手又渐渐绵软了下去,他才拉着她,走向餐桌。
夏兴华早就拉开主位在等他了,看到容修过来,才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没有什么事是在饭桌上解决不了的。
而自己过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富贵日子,没道理到老了还要被弄得破产,他今天就算是求,也的哦求着容修给夏家一条活路。
一个女儿不够,那就舍两个女儿。
在荣华富贵面前,没有什么是不能牺牲的。
容修走过去,在餐桌旁边站定,修长的身影在餐桌旁边留下长长的影子,他低眸,淡淡睨了一眼被夏兴华拉开的椅子,然后对夏念兮道,“你坐这里。”
“哦……”她乖乖地坐过去,目不斜视。
根本没有去看夏兴华那张涨红成了猪肝色的脸。
然后容修自己才拉开了一旁的檀木椅子,坐在了夏念兮的旁边。
“椅子硬不硬?”容修旁若无人地问她。
“第一次坐这个椅子,还没坐出来它硬不硬。”夏念兮实话实说。
她以前连上饭桌的资格都没有,今天还真是第一次坐在这个地方。
此话一出,容修立刻不咸不淡地,又看了夏兴华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