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谷·呓语(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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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清音头也不抬地道:“便在为兄房中,尚未醒来,你可先在此待上片刻,架子上有书,自己挑去看。”

我便踱步至书架前,边打量边道:“哥哥是不是近段日子也不必去衙门了?”

“为兄明日便要去的。”岳清音淡淡道。

“那……季大人要谁来照顾?”我扭头看向他。

“爹不是要灵歌你来照顾么?”岳清音总算抬起脸来望住我,道:“怎么,不大愿意?”

“没有。做人当知恩图报,灵歌懂得。”我轻声道。

“哦?不恨他了么?”岳清音状似不经意地重新看向手中的书,却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若换了哥哥是我,会不会恨他?”我反问,转过身来望着他完美的侧脸。

“不会。”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作答。

我轻轻哂笑一声,道:“这话灵歌不该问,哥哥与季大人本就是一条船上的人。”

岳清音放下书,转过身来望住我,沉下脸来道:“你究竟何时才能懂事?莫非你还在认为每个人都在害你不成?”

“灵歌不敢……”我轻轻叹口气,“哥哥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些来?”

岳清音盯了我半晌,重又回过身去拿起书,不再看我,只道:“你进房探望燕然去罢,估摸该醒了。”

我应了声是,转身退出房去。进了隔壁岳清音的卧房,轻轻推开里间房门,一股浓重的药味扑鼻而来,悄悄行至床前,见季燕然仍自熟睡,面色虽然苍白,眉宇间却仍带着平时惯有的那股子闲散劲儿,长而蜷的睫毛更在他这副睡得漫不经心的态度中增添了几丝孩童般的淘气顽皮。

人只有在睡着时才会显露出自己最真实的一面,没有假象,没有防备,没有心机。此时我面前的正是一个真实的季燕然,不再高深莫测,不再无懈可击,除去他平日里伪装给他人看的所有的表相,这戏谑生活却不轻视生活的态度才是他真正的本性。

看他这副沉沉的睡容,要醒来只怕还需一段时间,我在床前立了片刻,转身准备出门,过上一会儿再来。才迈出两步去,却听得他忽然轻唤了一声:“灵歌……”

边转回头边应道:“我在。”

半晌听不到他的下文,重新走回床边,却见仍睡得像条死狗,方才那一声竟是梦呓。

望着他眉头有些微皱的面孔,不知这家伙梦境里的我是否又让他为难了,难得在梦里也能折磨他的身心,心头不由升起了那么一丁点的快意。

又立了片刻,估摸着这个梦境缠身的家伙不会太快醒来,正欲再度出门去,却听得他的唇内又轻轻地念出一声:“灵歌……”

我不禁有些怔,便站定了脚步望住他,一柱香,两柱香,一盏茶,两盏茶,一个小时,两个小时……十八声“灵歌”真真切切地传入我的耳中。

我一时不知是该好笑还是该苦笑,方才不是才说了么,人只有在睡着时才会显露出自己最真实的一面,然而梦里的东西又岂可当真?他唤我的名字,许是、许是梦到了我又被拖累进某个案件当中去,令他很是无奈很是头疼。可不是还有那句话么——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我当然知道他日间思的是什么。是我对他的不谅解,是我对他不可能不产生的怨怼。我心内清楚,做为岳明皎结义兄弟之子的他,对我是相当照顾的,他是朝廷命官,为朝廷办事是理所当然,他是岳府世交,为岳府命运考虑是情之必然,在逼死大盗这件事中,从头到尾他没有一点错,于公于私他都已尽量做到了将伤害减至最低。

尽管如此,他却还是认为对不住了我,于是舍了命的将我从山贼的手中救出来,他想补偿,却始终未能得到我明确表示的原谅。

我这才明白了方才岳清音为何突然问起我是否还恨季燕然,明白了他为何让我进来探望他……只怕季燕然昨天一整个晚上……就是这么唤着“灵歌”昏睡过来的……

我望着季燕然时而舒展时而微皱的修眉,心内那两道对立的声音再度响起。天使说:是的,大盗的死怨不得任何人,他们只是不明白一个孤儿对家的渴望,一个没有姓名来历的人对于存在感的追求,若我是季燕然,在当时那种情况下,只怕……只怕也会像他那样去做的。

而魔鬼的声音却叫嚣着:怎么,才过了一个月,我就要忘记大盗是被谁逼死的么?季燕然的所作所为不过是为了偿还我被他夺走心爱之人的痛苦罢了,大盗的生命岂能因几声梦呓便一笔抹煞?

偏身坐到床边的椅子上,默默地望住地面上那双大大的靴子,一时间思绪纷乱如麻。

“灵歌……”耳旁传来第十九声梦呓。

“嗳……你好烦。”我忍不住搭腔,“睡着了也这么不讨喜。”

“喔……是为兄的错,从今后定要睡得庄重严肃才是。”耳旁的声音带着哑哑的低笑。

我睁大眼睛扭过头去望住他,却见他躺在枕上正偏了脸望着我笑,眼睛里的睡意尚未褪尽,但显而易见那第十九声“灵歌”是他由梦中醒来后叫出的。

见我的表情捉摸不定,季燕然识趣儿地原封未动地又闭上了眼睛,喃喃地自语着道:“还是再睡一会罢……”

我起身由他房内出来,仰首望向顶上天空,轻轻地一声叹息:大盗……我该怎么办才好?放下怨恨是否就是对你的背叛?敞怀原谅是否真的就能让每个人都可以活得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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