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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案瑶琴,寂寂待谁?清风吹拂,冰轮孤照。
幽谷伊人,倚竹待谁?天涯雪鸿,日暮空望。
长吟凄凄,长思瑟瑟。回首翩然,青丝染霜。
一缕清歌和着幽幽琴声,轻轻飘荡于暮风里,洒落着千回百转的忧思。
暮色里的落华宫稍稍褪去了那份华贵典雅,如其宫名一般,在这百花烂漫的盛夏里有着繁华落尽后才有的寥落。
“公主,喝杯茶润润喉。”凌儿捧上一杯香茗,轻声唤着坐在琴案前的华纯然。
“搁着吧。”华纯然头也不抬道。
“公主是在忧心主上和驸马吗?”凌儿悄悄瞟一眼华纯然,小心翼翼地问道。
一直凝视着七弦琴的华纯然忽然抬首看向凌儿,一双美眸褪去柔波,目光变得明利,“凌儿觉得驸马如何?”
凌儿被华纯然目光一盯,不知怎的心头便一慌,结结巴巴道:“驸马……和丰……公子一样……都……都是人中之龙。”
“你慌什么?”见凌儿如此害怕,华纯然微微一笑,恢复她温雅柔情的面貌,“我只不过随口问问,你且下去吧。”
“是。”凌儿垂首退下,可走几步又转回身,“公主,这几日二公子天天都来落华宫,我一律照您的吩咐说您身体不适,需安静休养,只是……这么久了……您……”说着她悄悄抬眸瞅一眼华纯然脸色,见她神色温和才继续说道,“二公子似乎很着急的样子,您是不是见见他?”
“几位王兄的胆子也太小了一点。”华纯然闻言淡淡一笑,笑容里带出一丝讥讽,“只不过是情势紧迫下调动了五万大军罢了,竟然害怕受父王责罚,如此畏首畏尾,又如何能承继父王大业?”说罢她摇摇头,有些无可奈何,还有些失望,又带着些许庆幸。
“那公主……”凌儿试探着,“下次二公子再来时,您可要见见他?”
华纯然目光微闪,然后打量着凌儿,将她上下细细看了一番,轻轻笑道:“二哥算是我华氏子弟中最为杰出的,不但仪表堂堂,还写得一手好文章,又会吟歌弹唱,在众兄弟中也最得父王宠爱。凌儿你说是不是?”
凌儿顿时身子一颤,扑通跪下,垂首哆嗦道:“公……公主……奴婢……奴婢……”
“凌儿,你这是干什么?”华纯然却是一脸惊怪地看着凌儿,“你又没做错什么,我又没责怪你,如何要这般?”
“公主,奴婢知错,请公主饶恕。”凌儿惶恐道。
“知错?你有何错呢?”华纯然似乎还是不大明白,微微蹙着黛眉,“你一直是我最得力的侍女,我一向待你有如姐妹,你也一直尽心尽力地服侍我,你这样说倒叫我疑惑了。”
“公主,奴婢……奴婢……”凌儿低着头,已是满心惶恐,一张秀丽的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
“凌儿,你怎么啦?”华纯然的声音依然娇柔动听。
“公主,奴婢再也不敢了!公主,您就饶恕奴婢这一次吧!”凌儿抬头,满脸哀求地看着华纯然。她侍候这位公主多年,心知眼前这张绝美的容颜是多么的惑人醉人,却也知这绝美容颜后的那颗心是何等的深沉冷酷!
“凌儿,你老是叫我饶恕你,可我到现在还是不知道你到底做错了什么,这叫我从何饶你呢?”华纯然优雅地掏出丝帕拭了拭鼻尖的汗珠,然后端起茶杯,轻啜一口才继续道,“你倒是跟我说个清楚呀。”
“公主,奴婢……”凌儿手指紧紧攥住裙裾,犹疑许久,终于一咬牙,“奴婢不该捡二公子掉的诗笺,奴婢不该收二公子送的玉环,奴婢不该为二公子说话,奴婢不该……不该对二公子心生……心生好感,奴婢……公主,奴婢知错了,求您看在这些年奴婢忠心服侍的份上,饶过奴婢这一回,公主……”她伸手攀住华纯然的双膝轻轻摇着,眼泪涟涟地哀求着。
“哦,原来是这样啊。”华纯然恍然大悟,然后微微俯身,伸指轻抬起凌儿的下颌,“这也没什么错,想你青春年华,又生得这般的清秀可人,二哥又是倜傥儿郎,这遗诗笺、赠玉环的也是顺情顺理,我与二哥兄妹一场,与你也是主仆一场,自然是应该成全你们。”
“公主……奴婢……”凌儿听了这番话却更加惧怕,攀着华纯然双膝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凌儿放心,我不会怪责于你。”华纯然放下凌儿的下颌,抬手以丝帕给她拭着脸上的泪水,“快起来了,跪这么久,腿都痛了吧?这可不行,给二哥知道了定然心痛,到时可要怪责我了,我可担待不起呀。”
那样温柔的话语,那样体贴的动作,那样美丽的面孔,那样绝艳的笑容……这一切却令凌儿如置冰窟,从头冷到脚,生死关头,她再也顾不得什么,脱口道:“公主,奴婢……奴婢不该将您平日与奴婢说的话传给二公子!”说完了这句话,她便闭上了眼睛,惶然等待着。
华纯然面无表情地看着跪在脚下的凌儿,久久地看着,静静地看着,过了许久,久到凌儿都要绝望时,殿中才响起了她不带任何情感的声音,“凌儿,你来到我身边多少年了?”
“回禀公主,六年了。”凌儿战战兢兢地答道。
“六年了呀,这么多年不见你长进,反倒是越发糊涂了!”华纯然冷冷一笑,目光如针般扎在凌儿身上,“平日里,你的那些心思,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反正无伤大雅,可这一回……哼!你跟着我这么多年,我是什么样的人你竟不清楚吗?我是你可以糊弄的人吗?”
“奴婢……奴婢……”凌儿哆嗦着不敢抬头看华纯然。
“想当年你才进宫时不过十二岁,我怜你机灵乖巧特挑了在身边,这六年来我自问待你不薄,落华宫中宫女内侍百多人,你几乎就排在我之后,我虽有兄弟姐妹,但待你可说比他们还要亲,可你……”华纯然的目光有如冰泉,冷冷地看着凌儿,看着这个可谓一起长大的,一直视如小妹的人,心头尽是失望,还有些伤感,“这些就是你对我的回报吗?”
“公主,凌儿可对天发誓,决无背叛伤害您之心!”听到华纯然伤痛的声音,凌儿猛然抬首,满脸的悔恨与凄苦,“凌儿真的无心背叛您,只是二公子问起时,凌儿……凌儿就……”
“就不由自主地说了是吗?”华纯然忽地笑了,笑得无奈又悲伤,“如此看来,你心中,我是远远及不上二哥的,否则你怎会毫不犹豫地一股脑全说出去?”
“公主……”凌儿又悔又痛,想起公主多年的厚待之情,不由哽咽哭泣,一时忽又宁愿被公主重重责罚。
一时殿中只有凌儿的啜泣声。
许久后,华纯然站起身,“你起来吧,我不怪你也不想责你。”她俯身抱起案上的七弦琴,移步往殿外走去,“侯门深宫,果然是没有十分的真心。”
“公主……”凌儿扑上去抱住华纯然的双膝,她知道,如若今日公主就这样了事,那便代表着她再也不会理会自己了。
华纯然站在殿中,目光穿过殿门,遥望着暮色里的宫宇,白日里看来金碧辉煌的王宫,在阴暗的暮色里却似一只庞然猛兽,张开着大口,将她们这些王侯贵胄们纳入腹中,她自嘲地笑笑,轻声道:“我不怪你,那是因为……”话音微微一顿,片刻后才幽幽道,“想当初,我不也是想尽办法要留住他吗?只为他眼中那一丝温情,我便也愿不顾一切。”
她转身看着凌儿,“在我眼中懦弱无能的二哥,在你心中却是才貌佳郎。为着他,你宁愿背叛我,这般心思……我怜你这点情,此次便饶过你,你起来吧。”
“公主……”凌儿依然惶惶不安,却不敢不从,颤着身子爬起来。
“你跟我来。”华纯然抱着琴往寝殿走去。
凌儿忙擦干净脸跟上。
到了寝殿,华纯然走至妆台前,开启最大的妆奁,顿时珠光宝气盈目,她伸手取出一支黄金凤钗,钗子打制得精巧无比,凤目之上嵌着桂圆大小的珍珠,凤身上嵌着无数红色宝石,凤尾上则坠着各色玉石,一望就知珍贵异常,“你既与二哥情投意合,我便成全了你们,这支火云金凤连带一盒首饰,便予你做嫁妆。”她又取过一个约莫尺许高低的檀木妆奁,将凤钗置于其上。
“公主,凌儿不要!求公主不要赶凌儿走!”凌儿顿时慌了,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上失声泣求。
华纯然摇头,“你是不能留在我这了,看在这六年的情分上,你我便好聚好散罢!”
“公主……”凌儿悲凄地看着华纯然,泪如雨下。
“你去收拾一下,明日我就派人送你去二哥的府邸。”华纯然不再看凌儿,抬手挥了挥,“你下去吧,明日也不用来辞我。”
“公主,凌儿……凌儿……”
“顺便带一句话给二哥,调兵之事,待父王归来时,纯然自会向父王领罪。”华纯然神色肃然。
眼见无望,凌儿只有哀哀凄凄地退下。
华纯然在妆台前坐下,抬手轻轻抚着琴弦,淙淙琴音里,响起她低低的浅叹,“长吟凄凄,长思瑟瑟……”
无回谷里,夜空上星光耀宇,月泻千里,若不看谷中的千军万马,这样的夜晚宁静庄穆。
“你看了半夜,可有所得?”皇朝爬上山坡,问着坡顶直立的人影。
玉无缘立于坡顶,仰首望天,神情静穆,夜风拂起衣袂,似飘飘欲乘风归去的天人。
“看那边。”他伸手指向天空的西南角,那里的星星密集明亮,倒好像是所有的星辰都约好了似的齐聚一处,群星闪烁,照亮了天幕。
“这说明什么?”皇朝不懂星象,只是看这现象也觉得有些异常。
“西南方,我们不正处在大东朝的西南吗?”玉无缘收回手指,语音缥缈玄秘,“王星与将星皆齐聚于此。”
皇朝目光一闪,然后望向玉无缘,“如此说来,无须苍茫山一会,无回谷里便可定天下之主?”
“不应该是这样的。”玉无缘却摇头,目光依然紧锁于天幕上的星群,“无回谷不应该是你们决战之处,时局也不许你们在此一决生死。”
“为何如此说?”皇朝目光再望向星空,“就连星象不都说明我们该在此一战吗?”
“不对。”玉无缘依然摇头,“并非穷途末路之时,放手一搏必要是在无后顾之忧时才行的,而你们……”忽然他停住话,平静无波的眼眸一瞬间射出亮芒,脸上涌起一抹浅浅的,似早已明了的微笑,“看吧,果然是这样的。”
“那是……”皇朝也看到了,剑眉不由凝起,“那是何意?”
但见那西南星群处,忽有四星移动,似有散开之意,那四星最大最亮,仿若是群星之首。
“天命自有其因。”玉无缘回头看着皇朝,“明日你即知为何。”
六月五日卯时。
风云骑丰兰息营帐中,他正看着手中探子以星火令送来的急信,看完后半晌无语。
“公子,穿雨先生请您尽快定夺。”一道黑影朦朦胧胧地跪在地上,若不是他发出声音,几乎让人以为那只是一团模糊的暗影,而不是一个人。
“你回去告诉穿雨,就按他所说的做。”丰兰息终于收起信,淡淡吩咐道。
“是,先生还问,公子何时回雍州?”黑影问。
“要回去时我自会通知你们,你去吧。”丰兰息起身。
“是,小人告退。”黑影一闪,便自帐门前消失。
而同时,金衣骑营帐中,皇朝也同样接到一封星火令传来的急信。
帐帘掀动,玉无缘走了进来,目光扫一眼地上跪着的信使,再瞟一眼皇朝手中的信,似早已料到一般,并无惊奇讶异。
“商州已攻取祈云四城。”皇朝将信递予玉无缘。
玉无缘接过信,随意扫一眼即还给皇朝,“你如何决定?”
皇朝不答,目光看向信使,“你回去告诉萧将军,我已知悉。”
“是!”信使垂首退去。
皇朝站起身来,走出营帐,抬首望向天空,朝阳已升起,天地一片明朗,“想不到竟真如你所说,时局不许我们一战。”
“你们僵持在无回谷里时,北王、商王岂肯错失良机,还是乘势瓜分祈云,以增实力。”身后玉无缘淡淡说道,“而无回谷里,你即算是能打败风云骑、墨羽骑,但以双方实力来说,必然是大伤元气,到时北王、商王又何须惧你。”
“而且即算在无回谷里胜了,也并不等于夺得了青州和雍州,如此一想,无回一战还真是不值。”皇朝负手回首,眼眸亮得如同盛在水中的金子,“而且以五万争天骑加六万金衣骑对付风云骑与墨羽骑的九万大军,胜的并不一定是我,对吗?”
玉无缘淡淡一笑,“无回谷中,你们胜数各有五成。”
“不管是胜是败,无回谷里我们是不能作生死对决的。”皇朝转身看向对面,“你不用担心我,我心中最重的不是与他们之间的胜负,而是江山——我三岁即立志要握于掌中的天下!”
“心志之坚,无人能及你。”玉无缘笑得欣慰。
“哈哈……”皇朝大笑,却无欢意,“一直‘重伤昏迷’的幽王也该醒了,毕竟接下来的事,该由他做了。”
午时末,丰兰息被请入风惜云的营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