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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阳城的历史非常悠久,乃是传说中帝尧的都城,春秋时代属于晋国,为羊舌氏之封邑。汉代设平阳县,属河东郡,曹魏时期分河东郡北部为平阳郡,乃以同名之县为其郡治。晋永嘉三年,刘渊据之为都。
经过刘渊、刘聪父子两代的经营,平阳城先后三次扩建,城池范围很广,防御设施相当完善,黄河以北,几乎唯有从前的邺城可以与之相提并论。所以说,倘若胡汉不起内乱,即便其地日削,最终被压缩到一城之内,裴该也是轻易难克的。
然而刘聪、刘曜相斗,杀得城中户户挂孝,寻机出城逃亡者更不知凡几,更重要的是,把人心全都杀散了,士气全都斗没了。因而当裴该于城下击退石虎之后,刘曜自知难守,乃主动弃城北遁——平阳坚城,就这样轻易地落到了裴该手中。
裴该初入平阳的时候,还以为自己能够接收胡汉朝巨量遗产,比方说繁盛户口和大笔粮秣、物资——关键是没见城内起火啊,则刘曜必不及焚烧府库吧。谁想到进城一搜,晋戎官吏、百姓剩余不过六七千人而已——后来陆陆续续从乡下返回一些,也还不足万数——至于府库,空可罗雀,即便没收胡汉官吏私家存粮,也还不到一万斛……
怪不得刘曜不肯死守平阳城呢,即便士气旺盛,估计这点点粮食,也不够城内军民吃用两个月的。裴该不禁暗骂:这票姓刘的真会糟蹋东西,浪费粮食!
好在裴该既得平阳,除粮秣物资外,别有一大笔浮财入账——那就是收藏于胡汉宫中的各种国家重器。
所谓重器,主要分为三大类,一是宗庙之器,譬若鼎、彝等,二为礼乐之器,譬若编钟;三为天文历法之器,譬若浑仪。但凡建号称尊,多少总需要铸造一些出来,以备祭祀、典礼时使用,而胡汉朝更曾攻破洛阳,把晋袭之魏,而魏袭之汉的大批重器,也全都马拉车载去了平阳,故而储量甚丰。
关键这些重器,多数名实相符,非常之“重”,刘曜既然弃城而遁,不会不带口粮、珍宝,但绝对没有足够人力和精力来搬运这些沉重之物,只能流着眼泪全都放弃了——宝器虽贵,终究不如自家性命啊——就此俱落裴该之手。
郭璞等文吏点验毕了这上千件重器,就来请示裴该,该调用多少人马、车辆,押之以向洛阳啊?终究是国家之宝,唯人君才可拥有,大司马是不方便自己扣下来的。
裴该亲往查看,眼底难免有贪欲横流——这特么都是铜铸的啊,这可以熔了铸成多少钱哪!郭景纯善于察言观色,见状便道:“胡寇掳之于洛阳的重器,皆须归还朝廷,至于其新铸者,明公不妨熔其一二,以资军用。”
裴该盘点账册,原本晋室所有的重器,占了全部数量的七成有余。他当即就把脸给板起来了,说:“数年兵燹,洛阳几乎焚尽,岂能还有如许重器入之于胡啊?卿等所验不当,还当复验!”
裴该本就不能算是个纯粹的文化人,固然前世因为喜欢历史而爱赏文物,但心里也难免会想,老天爷若将这些世传文物收去其半,以免除中华近世百年之灾,那也很值得嘛。他要是真放不下文物,当初身在羯营之时,就不至于拿典籍做幌子,去麻痹石勒、张宾等人了。国家方被难之时,唯人命最重,社稷其次,其它可舍的都被迫得舍喽。
因此最终即将平阳城内所藏文书、典籍,尽输洛阳;至于那些铜铸的重器,则挑选确实自古相传、文物价值较高的四百余件,上缴朝廷——当然啦,也杂上几件刘氏所制新货,方便敷衍塞责——其余的就都偷偷给瞒下了。
然后将这些重器陆续运往长安,熔以铸钱。
但是几百件重器,运输起来费时费力,更不敢大张旗鼓,同时上道,要防为旁人所侦知——私吞国家重宝,这罪名可不轻啊,即便裴该不怕揽罪上身,也要爱惜自家名誉不是?
好在徐渝献计,帮忙解决了这个问题——“若即于平阳熔了,再将铜锭押往长安,省时省力,也无泄露之虞。”
汉代的河东郡,包括了如今的河东、平阳二郡,此处户口繁盛、农业发达,其富不在河南之下。虽说经过长年兵燹,裴该所得二郡,论人口和熟田,尚不足昔日的半数,但也有一样东西不管再怎么打仗都不会减少的,那就是——矿产资源。
二郡矿产资源极为丰富,可以极大弥补关中之不足——河东的安邑出铜,平阳的绛邑出铁,此外安邑、解县还都有盐池,只要善加开发,足以供应关西乃至河南所需。此外经过工、虞二部的联合勘察,在平阳郡北屈县附近,还有大量开采方便的石涅矿。
所谓“石涅”,又名“石炭”,也就是后世的煤,《汉书》即记载道:“豫章出石,可燃为薪。”西汉后期,全国规模最大的炼铁工场设在河南巩县,其所用燃料就包括了煤块,甚至是煤饼……
故此以石涅替代薪柴,熔炼金属,对于这时代的人们而言也并不陌生,徐渝等技术官僚更是知之甚详。据说石涅中往往含硫,所冶炼出来的生铁并不适合打造兵器,但用来造农具是足够了;至于熔铜造钱,则不在话下。
因此才建议,恢复绛邑的炼铁工场,即从北屈输入石涅,把那些私藏的重器先运去绛邑,熔化了再送往长安造钱,可以极大地节省人力、物力,还便于保密——可以诡称是安邑的产出。裴该当即允准,不过他既然得到了那么多铜,就不着急都铸成钱啦,咱们可以试试别的花样看……
大概在两到三个月以前,也就是石虎即将挫败郁律之时,一支神秘的小队,在彭晓彭子勤的率领下,悄无生息抵达绛邑,接管了几家规模较大的工坊。彭晓究竟在工坊里做些什么,无人知晓,但对于刘央、姚弋仲等军将来说,此君实为大都督造火药,根本就不是什么机密啊。私下揣测,这是打算大造“虎蹲炮”么?
姚弋仲当时就说了:“虎蹲虽强,惜乎沉重,搬运为难,且若载以车乘,恐怕以平阳的道路,更难运送啊。”咱们将来是要打到西河、太原,乃至上党去的,途中多山路,粮食都比较难运,遑论虎蹲炮?所以估计即便大造虎蹲,也会往南运,用为河内,或者将来的河北之战,不大可能交给咱们使。
但他们没有想到,就在石虎此番南下前不久,彭晓突然间从绛邑赶往平阳,还用船只载来了两具庞然大物——
此物乍一看仿佛“虎蹲炮”,但是口径之粗,比虎蹲更胜数倍;长度却仅仅是虎蹲的两倍而已,总体而言,显得比虎蹲要壮实得多——若用人来打比方,虎蹲炮就好比是小号的陈安,虽然结实,却略嫌瘦小;彭晓运来的新兵器,则是大号的甄随……不,熊悌之,这家伙肚子也未免太大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