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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侃的次子陶瞻,时在其岳丈周访军中,屯驻襄阳,把正牌荆州刺史王廙逼得只好躲去了新野。
本年正月,朝命下达,加周访南中郎将、梁州刺史,都督梁益军事,命其克日发兵,进取汉中;同时还命王敦率江、湘之卒溯江而上,攻伐益州,以为周访之策应。
周访便召女婿陶瞻,及二子周抚、周光前来商议。
周抚就说了:“此非朝廷之命,而是王处仲之计也!”
他说王敦谋图荆州已久,先是找藉口解除了陶士行的兵权,把他逼过长江去,继而又答应在剿灭杜曾之后,即任命父亲为荆州刺史,却临时变卦,改命王廙……
“王处仲欲逐我父子,而使王世将(王廙)全领荆州,其谋久矣。是故前讽阿爹往救宁州,计不得售,复上奏朝廷,欲我父子伐梁。自古以来,唯得巴蜀,可以顺江而下,威胁荆襄,岂有逆流而能成功者?此乱命绝不可受!”
陶瞻却道:“虽知是乱命,终非王处仲之命,而是朝廷诏旨,岂可坚拒啊?今当徐徐积聚粮草、兵器,以为敷衍。
“中原未靖,而朝廷却如王处仲所请,欲用武于巴蜀,不过是大司马方于关中御寇,唯恐巴贼趁机出祁山,掩袭其后,乃欲我军牵绊之罢了。我料关中战事,或胜或负,皆不可久,比及年中,必有确信,则不必再图巴蜀了。乃可拖延时日,到时候上奏朝廷,云军需不足、天时不利,不可遽伐巴贼,再以厚赂以遗当道诸公,则朝廷必寝伐蜀之议。”
周抚抚掌赞叹道:“道真所谋,甚是稳妥,阿爹可依计而行。”
周访一直低垂着头,沉吟不语,由得儿婿们商议,到这会儿才缓缓抬起头来,瞥了一眼陶瞻,语气平和地说道:“方才报至,大司马已于关中大破刘粲矣。”
陶瞻等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各自大喜,周光就说了:“如此,正好上奏朝廷,使罢前议。”
陶瞻说不妥——“朝命方颁,岂有朝令夕改之理啊?还当敷衍一二月,再上奏不迟。”
周访突然间长长地叹了口气,面露遗憾之色,儿婿们莫不讶异,就问:“大人因何事而慨叹啊?”
周访还是望望陶瞻,沉声道:“大司马破胡,令尊时在戎行,统驭三军,经此一战,蜚声海内,胡虏无不闻其名而夜惊。其事业若此,而我却局促于江南之地,为王氏兄弟所制,难以展布,岂不可叹么?
“且昔陈道元之言,犹在耳畔,则恐去日无多,老骥唯能伏枥耳……”
陈道元名训,是历阳人,天文、算数、阴阳、占候,无不为一时之冠,而且据说最善风角。时当孙吴末年,有谣言说:“庚子之岁,青盖入洛阳。”孙晧乃自命可以挥师北上,灭晋国而定中原。他找陈训来测算,陈训推辞说:“臣止能望气,不能达湖之开塞。”却私下里对友人说:“青盖入洛,将有舆榇衔璧之事,非吉祥也。”
——你是能在庚子岁到洛阳去,但恐怕不是去征服晋国的,而是做了俘虏被押解过去的……
吴亡之后,陈训降晋为谏议大夫,没过多久便辞职返乡了。周访当时年尚弱冠,方与陶侃相交,两个人就一起去向陈训求问,请他看看自己的面相。陈训观瞧之后,下定语说:“二君皆位至方岳,功名略同,但陶得上寿,周当下寿,优劣更由年耳。”
意思是:二位全都前途无量,但陶侃长寿,周访你就差多啦,所以未来的事业终究比不上陶侃——人活得比你长嘛。
周访小陶侃一岁,本年也已经五十九了。原本他听了陈训的话,还以为自己最多五旬便将辞世——搁这年月,已经能算中寿,而非下寿了,谁想到一口气活到快六十了。想来陈训所言“下寿”,是跟陶侃“上寿”相对比而言的,自己不至于短命,但……我真能活过六十去吗?能活到六十几啊?恐怕来日不多了吧……
陶侃比我还大一岁呢,真正祸兮福之所倚,被王敦解除兵权,逼过长江,却得以依附着裴大司马,在中原自在展布,立下如此旷世之功勋;反观自己呢,一直在江南剿灭草寇,然后跟荆州一呆数年,受王氏兄弟所挟制,毫无发展的机会。
难道我的事业就到此为止了么?剩下这不知道能有多长的余生,就要跟襄阳城里碌碌无为,最终病死于床箦吗?
想到这些,周访又焉能不叹啊。
陶瞻闻弦歌而知雅意——老丈人这是闲不住,想要去打仗啦,难道他真打算遵从朝廷的诏旨不成么?当即劝说道:“小婿以为,梁州不可伐也,理由有三:
“其一,山道险狭,进军为难,即便由沔水输粮,终为逆行,难以起到奇袭之效,则若贼人据险而守,诚恐难破。其二,李雄在蜀,继父、叔之余烈,今又有范长生为佐,根基深厚,难以遽拔;其三,我军若离荆西上,恐怕王世将趁虚而入,则我退无所依,粮秣无着,必为死局!还望大人慎思。”
周访点一点头:“卿言有理。然而,若为国家计,则巴蜀有三必伐:其一,闻李雄在蜀,轻徭薄赋,简刑约法,今时日虽浅,然若不张挞伐,使彼自在积聚,将来伐之更难;其二,范长生以妖言惑众,李雄命之为相,散播其邪法,恐蜀民之心将日益远离中国,非国家之福也;其三,宁州局促,若不进伐巴蜀,则恐巴氐挥师而南,更侵国家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