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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的秋收,广陵一郡勉强得个平年,总计收上粮税二十余万斛,此外江东裴氏等人资助,以及用盐、铁从江州交易所得,也有六七万斛。手中有粮,心里不慌,裴该豪气顿生,不顾卞壸的劝阻,开始爆兵。除北方流民两千人外,再次遣人南下江北募兵,又得两千余。
但是这些新兵还上不了战场,暂时只能放在淮南地区军屯,起码得训练一个冬季后,才能形成一定的组织力和战斗力——县内正规军仍然是一军四营,共两千人。
熬过秋收的繁忙,裴该才刚缓过一口气,突然间裴通前来辞行,说要把裴该的谢表带回长安去。
裴该前阵子忙得脚不沾地,都快把这个堂兄弟给忘了,乍闻裴通求见,还以为他终于想通了,愿意留下来襄助自己呢。如今县中兵马、武器、粮秣勉强足够,缺的就是人才,即便裴通算不上什么大才,终究名门之后,又不似彻底的纨绔,做个百里侯还是绰绰有余的吧——有家世就有威望,有威望就能震慑群小,普通庶族大户总不敢明着奓毛。
可谁成想裴通竟然说要走了,裴该闻言,不禁皱眉。他心说你这阵子在县城内外到处乱蹿,我还以为是在观察我的施政和淮阴的民情……我施政没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吧?淮阴经过一整年的治理,也还算安稳、太平,今秋收获虽然不丰,勉强敷用,都开始爆兵了……你见到根据地这番蒸蒸日上的局面,即便不纳头便拜,也不应该着急闪人啊?
难道说你此前所言是真,确实害怕青黄不接之时道路不太平,所以才不肯走,等到秋收之后,就可以上路了?我却不信,如今天下大乱,中原地区又哪有真正太平的时间段呢?
于是便诚恳地问道:“难道是为兄款待不周么?行之因何欲归啊?”
裴通笑一笑:“弟既受朝廷所遣,使命既毕,自当归谒天子。”
裴该心说你的使命又不是才“毕”的,到这会儿才终于想起来该回去复命啦,焉有是理?当下不动声色地追问道:“行之云长安公卿间相互倾轧,朝廷岌岌可危,而卿在关中,也不过人质而已,既然如此,何不留下辅佐于我,而急欲归蹈险地呢?”
裴通轻轻叹了一口气:“若兄可辅,既有所命,弟焉敢不留?奈何徐州非可久居之地啊。”
“此言何意?”
裴通停顿了一会儿,组织了一下语言,然后才缓缓地说道:“今石勒北去,祖君西征,曹嶷被灾,琅琊王可为兄长保障后方,则淮阴周边五百里内,再无强敌,实可谓乱世中少有的一方净土……”
裴该点点头,也不插话,等着裴通继续说下去——估计下面就该转折了,肯定有个“但是”或者“然而”。
“然……”真正是果不其然——“阿兄所望,又岂止淮阴一县?堂堂裴氏嫡脉,岂可为百里侯?”“百里侯”就是县令或者县长,最高千石,第六品;以裴该上中的超高中正品,起家官途就该是六品,怎么可能一辈子在这个位分上转悠呢?你堂堂三品县侯,难道就只打算管这百里之地吗?
裴该笑笑:“我为刺史,非县令也。”
裴通拱手答道:“名虽刺史,实与县令无异……”不等裴该反驳,说我总有一天会把整个徐州都拿下来的,他就继续说道:“便得一州,甚至奄有青徐,难道阿兄便满足了么?青徐者,东夷之地也,非中国也,势不能据之以摇撼天下……”
裴该听到这里,不禁眼皮子略略一跳——“摇撼天下?”小子你知道自己在说啥么?这是你的真心话,还是被你看穿了我暗藏的心事?!
他心中实有所期待,但暂时又猜不透裴通的真实用意,只好假装沉吟不语,由得对方继续说下去。
裴通乃道:“我闻喜裴氏,天下高门,子弟若不为公卿,是不肖也。阿兄先君曾为执政,燮理阴阳,为王辅弼,阿兄难道不愿绍继先君之志么?若在青徐,天下乱,不过一诸侯耳,天下定,反易为人所嫉。是故小弟以为,青徐非立业之所,家门复兴,不当始于此处。”
裴该缓缓颔首,心中长出了一口气:小家伙你野心不小啊,好在不是劝我称王称霸,逐鹿中原——“然则,何处可为兴旺家门的所在?”
裴通听问,精神略略一振,先伸手朝西方一指:“夫唯秦地,被山带河,四塞以为固,卒然有急,百万之众可具,此所谓天府者也。夫与人斗,不批其亢而拊其背者,不能全胜,而关西若大汉,关东若孺子,得据秦地,可摇天下!”
裴该暗中一撇嘴,心说背书谁不会啊,这不基本上就是娄敬劝汉高祖放弃洛阳,改都长安的原话吗?当即笑笑:“行之是劝我从卿入关么?然而正如行之此前所言,索巨秀用事,骄横跋扈,我又安能制之?”想让我去长安跟索綝争权,你们这西支可以就此翻身?倒真打得如意算盘,我可不会上这种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