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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痛恨的就是你从来都不珍惜你的天分,别人费尽千辛万苦也达不到的目标取不到的成绩,对你而言轻轻松松,唾手可得,每一项都好像天经地义到你可以满不在乎。”
薄一心轻啜手中的清茶。
“你可以因为一时冲动而跑去夜以继日地学钢琴,却在拿了比赛的第一名后觉得没有了挑战性而从此再也不弹,然后你改学网球,却又在打败校园无敌手后没了兴趣,每一项都是如此,到达一个高度后你就会放弃。”
她以前一直相信,不管随便挑哪一样只要温暖好好地认真坚持,以后都会有所成就,但毫无心机的温暖偏不,全都无所谓地当成日常的消遣游戏,根本不求上进,日复一日地践踏着她自己所拥有的、别人梦寐以求的天分。
这在当年,看在薄一心眼里真是无比厌恨。
“不过我也得承认,那些女生包括我在内都很矛盾,在妒忌你的同时也不由自主地喜欢着你,你天性热情、真诚、单纯、快乐得没心没肺,你身上有些与生俱来的东西像阳光一样感染着我们,所以即使你刁蛮任性到永远只能你打别人、别人不可以打你,那些女生们也还是对你趋之若鹜,这其中也包括我自己……就说杜心同吧,是,是我唆使她去害你,可是当她真的那么做时,我忽然就对她变得很厌恶,所以我失信于她。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想法,只觉得自己可以害你,可是当别人那么做,我却会不喜欢。”
她停了下来,神色自嘲。
“你知道吗?多少年来你一直是我心里无法达到的巅峰,为了超越你我从来没有停下过努力,我今日的成就不是凭脸孔或南弦的财势换来,而是这十年里每分每秒都不曾放松过的刻苦付出,我没有你的天赋,那我就比你更努力更拼搏,上天总不会连这样都不许吧?”
温暖轻轻咬唇,她真的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曾经给身边的人带来那么大的压力。
“这十年里——你快乐吗?”她问。
薄一心嗤笑出声,“快乐只对你这样的人才显得重要吧。”
温暖合上眼轻吁口气,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
她与温柔自幼失母,少年丧父,她们就没有伤心事吗?只怕未必。
只不过是,有什么必要以一颗残缺的心示人呢?
非要时刻提醒自己无依无靠,可能死了也没人收尸的景况是多么凄惨,在顾影自怜之后再自我暗示要顽强坚强,以从“活得不能比别人差只能比别人好”的成绩中获得心灵慰藉和自我满足——非得那样人生才算有意义吗?
可是如同天性的懒散,不管变故再大,她早习惯了随遇而安。
这世上,能够登顶金字塔的人只有万分之一,其余万分之九千九百九十九不管再如何出众,到最后也不过是个凡人,有着平常人都会有的喜怒哀乐和悲欢离合,她也不过是这平凡众生中的无名小卒而已。
沉默良久,薄一心继续缓声道:“曾经一度,在你终于出现回来读书时,我以为自己超越了你,不管走到哪里我薄一心的名字人尽皆知,而从前辉煌得有如天人的你,只不过是个默默无闻的普通的女大学生。可是,从你进了南弦的公司后我才明白,这些年来他对你只字不提根本不是表示他已经忘了你,恰恰相反,正因为感情埋藏得太深,所以他才会对你的消息和行踪完全不闻不问。”
薄一心攥着手中茶杯,眼底浮现无限悲伤。
“你能明白那种感受吗?即使我如此努力,到头来就算能俘获全天下男人的心,却独独得不到他的,而你,那么轻而易举十年来什么都不用做,却始终盘踞在他心头,却偏偏直到如今——你仍然还是不懂得珍惜。”
温暖仰起头呆看着她,似乎不太明白她到底想说什么。
“我真的很不明白,为什么非得是你这个凉薄的女人,论感情你不会比我爱他更深,论付出你不会比我为他做得更多,论了解你不会比我更明白他的种种举措,可是我却永远只能是红颜知己,他内心有一个角落永远只储存着对你最深的情绪,他恨你当初坚持要分手,恨你一声不响地离开,恨你那七年里没有回过一次头,恨你直到现在还放不下往事去争取和珍惜,恨你就这样避之不及地要把他拱手让给我。”
温暖跳起来,“别说了!”心头有种微弱的涩痛压得她无法呼吸。
薄一心把茶慢慢饮尽,放下杯子起身。
“当年如果不是南弦,我早被欠下大笔赌债的父亲逼去做舞女了,是南弦供我读完高中,也是他在我出道之初花了大笔的钱和力气,才使我不至于受圈子里那些男人的骚扰,可以说没有他就没有我薄一心的今日。温暖,我坦白地告诉你,占太太这个称呼曾经是我最深的梦想,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比我更爱他,只是,我做不到像你一样自私,永远只顾自己单方面快不快乐。”
她边说边走向门口。
“你大概不知道,南弦最恨的其实是——他仍然爱你,你好自为之吧。”
天空很阴,异样的暗淡灰蒙,整一个下午,欲来的雨似在踌躇很久之后始终还是不愿落下,似这种阴郁低沉的时候永远少不了音乐,温暖在听S.E.N.S.的Aphrodite。
阿普罗狄,又译作阿芙洛狄忒,罗马神话中宙斯与狄俄涅的女儿,掌管人类的爱情和婚姻,亦即以美丽著称的女神维纳斯。
温暖不知道这是连日来所听的第几张碟,因为它,她想起了古老的理想王国,已经消失的亚特兰蒂斯,米兰?昆德拉曾经如是说:
“很久以前,美就已经消失,它滑落到喧嚣的噪音之下——语词的噪音,就像传说中沉入大西洋底的亚特兰蒂斯岛。唯一还留存下来就是语词,年复一年,它们的意义越来越失去了明晰与简洁。”
从当年离开后,她就开始厌倦言语,曾经有半年里她只字不说,这许多年来她唯一只喜欢音乐,一个人安静的世界里,只有音乐才是她永恒最好的伴侣。
落地长窗外的天空终于飘起了雨,扑打在树叶和楼墙上,如丝如线,绵绵不绝地低低淅沥,不知道为什么心情那样抑郁,也许因为雨,也许因为这首带点忧伤的低回曲子。
阿普罗狄,那个美丽的维纳斯,许尽人世苍生的爱恨仇情,却在神的天界里最终也许不了一个圆满给自己。
百无聊赖,她手中的遥控器把可以连播八碟的CD机翻过另外一张,这次是气质神秘的北欧女郎在唱《Should It Matter》。
这没有什么,
我将做和已做的,
和我的心一样深,
你始终是恒久不变的唯一。
我听到你如是说,
可我想你根本不知,
我希望我能够是你最忠诚的。
《Should It Matter》,此时此刻仿似唱出她后悔了半世的心,有那么一瞬她想拿起电话拨给占南弦……然而最终还是心怯,放下一整天都抓在手里的手机,对着空气无能为力地合上了眼睛。
薄一心有一点说得没错,的确,她懦弱。
她的爱情和勇气在辗转多年间早已消磨成灰,只剩下一点犹未肯彻底死心的余烬,即使把它扇旺,也未必能感动占南弦已冷硬如铁的石心,但如若失败,则一定会反噬她全身。
所以,她非常懦弱,一直以来不敢踏出真正关键的那一步。
只是薄一心已清楚地让她知道,占南弦恨她的退避,他强硬的自尊心不会容许自己对她再有任何表示,若她选择再度离开或继续沉默,一切,极可能会就此成为定局。
她不肯定自己对他的爱能否克服内心深处的恐惧,因此生再不想重回那段漫长黑暗的自我疗伤的日子,然而这也不是最重要的,真正让她惶恐不安的是,她不知道他对她的余情是否真的足够让他彻底抛开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