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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那个时候这样选择。
他应该杀了弘帝,杀了东骁天,直接登上九五至尊的宝座。他要夺回属于他的一切,他要报仇。他要让那些害了他的父亲以及姆亲的人全都不得好死,他应该那样才对。但是为什么,他会心软。
“因为那个女人吗?”慕容飞雪凝眸质问,眼底促狭起一抹阴冷。
风战修急忙摇头,却否认得太过激烈,“不是!”
“你以为姑姑不知道?为什么浪费时机!为什么又要命人找寻她的尸体?因为你不死心!”她喝了一声,“你想气死姑姑吗!”
她将他从小带大,两人相依为命,苦苦地在夹缝中生存。那些日子,她咬牙挺过,不断告诉自己,一定要坚持下来。好不容易等到大事将成,他竟然为了一个女人,让自己兜转了那么多圈子,甚至还差点送了性命!
风战修抓起她的手,覆上了自己的脸庞,那双眼睛隐匿了太多悲苦,“姑姑,我错了。”
“她已经死了,姑姑不想再提了!”慕容飞雪无声叹息,平复着气焰,“东陵破的子孙全都该死!弘帝更应该由你亲手杀死!因为他的息事宁人,才将你的姆亲交了出去,任由她被活活烧死!你要手刃仇人才对!”
“姑姑想看你登基成王。”她笑着流泪,抚摸着他的脸庞,万分期许,“姑姑还想看你统一九国。”
风战修点头允诺,“我答应姑姑,一定将属于我的东西全都夺回来。”
“好!那你现在就去将那个孩子给杀了!”慕容飞雪一下子转变了口气,阴郁地说道。
风战修有一瞬愕然,漆黑的眼眸闪烁起光芒,“那个孩子不是东陵破的子孙!”
“你竟然对姑姑撒谎!”她眯起眼眸,似乎是不敢相信,“你也会对姑姑撒谎!你现在长大了,所以姑姑的话你也不听了!是不是?”
风战修再次沉默了,久久不应,“战修不敢!”
“好!那姑姑问你,你到底是杀还是不杀?”慕容飞雪等了片刻,他依旧不答,“你不杀,那姑姑替你动手!”她说完,作势就要喊人。
风战修在她面前一跪,沉沉喊道,“姑姑!”
“你给我起来!”慕容飞雪愤然吼道,瞪大了眼睛。
风战修并不动弹,顽固得像石头。
“不杀孩子也可以!姑姑要你娶云霓为妻!”她冷声说出交换条件,语气转为柔和,“云霓是个好女孩,她跟随了你这么久,也该给她一个名分。你若是不答应,那姑姑只好将那个孩子杀了!”
山庄的西苑
明珠将孩子安哄睡下,她起身要离开厢房。刚打开门,却瞧见厢房外急步奔来三人。为首的人是众离,而他身后那两人生得一模一样,一男一女,显然是孪生兄妹。明珠望着两人,只觉得好熟悉。视线瞥向那女子,顿时一愣。
她、她、她不是芙妃吗?
为什么芙妃会在这里?
明珠正狐疑,众离却走到她面前,沉声问道,“孩子呢?”
“刚睡着。”明珠侧身,望向床塌上正在安睡的小玄熠。突然有一种不好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在心里不断升腾。芙妃会出现在这里,那么是不是意味着什么?芙妃是风战修的人?他特意安排在宫里的部属?
众离朝那孪生兄妹点头额首,芙蓉走进厢房,将床塌上的孩子抱起。
“你们做什么?”明珠急声呼喊,拦住了她的去路,不让她走,“孩子不能带走!”
芙蓉望着她,轻声说道,“众离,这个小丫鬟是从哪儿来的?一点规矩也不懂。”
“王爷新收的。”众离不动声色地说道。
“芙蓉!”柳意督促了一声,示意她不要再磨蹭。
芙蓉一把推开自己面前的人,蹙眉喝道,“让开!”
明珠被她这么一推,才发现她的力气大得吓人。她承受不住,一下摔在了地上,眼睁睁地看着那一对孪生兄妹大步离去。她急忙从地上爬了起来,拔腿想要去追,却又被众离阻拦,“你去了也没用。”
“他们要把孩子怎么样!”明珠焦急地追问。
众离沉默不语。
明珠急得快要哭了,哀求道,“众离将军!我求求你了,你让我去见王爷!好不好?你让我见见王爷!”
众离于心不忍,抓起她的肩膀,提步奔向了听雨阁。
听雨阁内,风战修站在轮椅旁边,慕容飞雪则端坐在轮椅上。
有人在房外恭敬喊道,“小姐!”
“进来!”
柳意以及芙蓉推门而入,芙蓉手中则抱着那个孩子。芙蓉上前一步,将那孩子抱向慕容飞雪。慕容飞雪接过孩子,轻轻地拍了两下,漫不经心地睨向风战修,轻声说道,“这个孩子长得真好看,一双眼睛又大又圆。”
“你当真不愿意?”她转而问道,见他桀骜不逊,也不再多言。只是伸手扯过襁褓,捂向了孩子的脸。
那孩子顿时一阵大哭,“哇哇——”
此时,众离带着明珠赶到。
明珠听到孩子隐约的啼哭声,神色慌张地冲进了小阁。她一抬头,只瞧见两鬓斑白的女子正要捂死孩子。她想要上前,却被那一对孪生兄妹反手擒住。明珠无法动弹,呼喊道,“住手!不要伤害这个孩子!不要!”
可是没有人理会她。
“王爷!救救这个孩子!王爷!孩子还那么小!”明珠又是望向风战修,哀求道。
风战修却冷漠对待,仿佛没有瞧见她一般。
明珠被那孪生兄妹压跪在地上,眼见哀求无用,心中更是焦急如焚。脑中空白一片,她突然凄然地喊道,“不要伤害这个孩子!我愿意一命抵一命!”
“把她带走!”风战修终于沉沉开口。
“是!”柳意以及芙蓉立刻领命。
“慢着!”慕容飞雪同时喝了一声,一并松开了手,孩子的哭声顿时响亮。她凝眸望向被压跪在自己面前的素裙女子,狐疑问道,“你又是何人?”
“我是宫女珠儿。”明珠低下头,咬牙说道。
“宫女?”慕容飞雪喃喃念着这两个字,轻笑着问道,“战修,这个宫女是你的人?”
风战修扭头回道,“是,姑姑。”
姑姑?明珠更是诧异,这个女人是风战修的姑姑?他竟然有一个姑姑?她突然就想到了公孙晴明从前所说的话。他说,王爷有一个十分珍惜的人。原来公孙晴明口中所指的珍惜的人,就是他的姑姑!
“你怎么也会将一个宫女带在身边了?姿色这么平庸,你喜欢?”慕容飞雪说着,一双老眼锐利地打量着那名宫女。
明珠被她盯得浑身不自在,只好咬紧了牙关。
“好啊,既然你愿意一命抵一命。那我就成全了你。”慕容飞雪望了眼怀里的孩子,冷声说道,“来人!”
芙蓉应声起身,从袖中取出一只小瓶子,递向了她。
“这瓶子里是毒药,你知道该怎么做了?”慕容飞雪呓语道。
明珠盯着面前的小瓶,又是瞥向冷漠如初的风战修。她心里突然很难过,这种难过的感觉闷在胸口,却是进退两难的地步。明珠笑着收回视线,既然他不肯帮,那她只好自己用命交换,“我若是喝了,你要保证孩子的性命!”
“这是当然!”慕容飞雪允诺道。
明珠伸出手握住了小瓶,颤颤地将瓶盖拔出。眼前一阵恍惚,她又是望向风战修。她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他让公孙晴明救了孩子,现在又见死不救!算了,算了吧。明珠闭上了眼睛,他高大的身影也消失于眼前。
“不准喝!”风战修忍不住吼道,侧身转向了姑姑,十分为难。
慕容飞雪不耐烦地拧眉,再次伸手扯过襁褓捂向孩子的脸,“我数到三,这孩子是死是活,全由你们。一、二……”她喊着数字,“三”这个字即将脱口而出。
风战修握紧了双拳,思绪乱作一团。
“我喝!”明珠眉宇凛然,猛地仰头将那瓶子里的液体喝了下去。
“我答应!”风战修同时喊道,却已经晚了一步。那毒药早已经喝了一半,明珠感觉一阵痛楚。他急忙奔向了珠儿,将她搂入怀里,用掌劲替她逼毒,又是焦急询问,“珠儿!你怎么样?”
明珠只感觉眼前越来越黑,他的容颜模糊不清,她知道自己又要离开他了。还有太多的话,来不及说。还有太多的困惑,没有明白。耳边响起他沉沉的呼喊,以及孩子的“哇哇”哭泣声。
她吐出一口血,虚弱地说道,“王爷……孩子……孩子……”
“本王知道!本王答应你,孩子一定不会有事!”风战修打断她的话,不让她浪费精气。不知道怎么了,他竟然感觉此时此刻,与那个时候的情形这样相似。所有的念头,竟然只剩下一个。
他不想她离开!他不想她走!
不想!不想!
明珠还想告诉他,其实她是明珠。她刚要开口,却又吐出一口血。她只好抓起他的手,吃力地在他右手掌心一撇一横地比画,写下自己想要说的话语。
我、是……
风战修望着她,在心里将她比画的一撇一横勾勒出确切的字形。
明珠刚比画下一个“日”字,突然感觉灵魂被迫分离躯体,手指一阵僵硬,再也无法动弹半分。为什么,为什么不让她把话说完,为什么,为什么不能告诉他,她是谁。只能闭上了眼睛,流淌下两行眼泪,一下子深陷于黑暗旋涡。
好恨啊,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风战修猛地抬头,发疯似地冲着芙蓉以及柳意咆哮道,“把解药拿出来!她若是死了,你们也休想活命!”
“给他!”慕容飞雪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更是错愕。
柳意立刻取出另一只小瓶,双手呈上。
风战修急急地取过瓶子,将瓶口凑近珠儿身边,喂她喝下了解药。他神色凝重,抓着她方才比画的那只手不放。她到底要写什么?又想告诉他什么?
会不会……会不会……
珠儿是在三天后醒来的,只是她醒来以后,却一副惶惶神色,仿佛从没见过他们一般。她蜷缩在床塌的角落里,望着满屋子的陌生脸孔,惊吓地喃喃说道,“我要回家,我要我娘,我要回家,我要我娘……”
十二骑兵挤在床沿,大姐一月狐疑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珠儿。”她害怕地回答,颤抖了声音。
众女松了口气,还好还好,没有神智不清。
风战修走近床沿,众女立刻让出道来。
“呜呜呜。我不认识你们。皇后娘娘,巧儿,救我。我要回家。”珠儿委屈地大哭,像是受惊的兔子。
呃?不是吧?不认识?众女傻了眼。
风战修却感觉右手一阵刺痛,痛到了心里。
珠儿记得自己的名字,也记得自己的一切,更记得皇帝东骁天、皇后柳水瑶、她的姐妹巧儿,包括宫里的一切。可是她却忘记了有关于战王的一切,面对众离,面对十二骑兵全然陌生。面对王爷,她除了害怕,只剩下退缩。
从前那个不卑不吭的宫女珠儿不见了,就像是变了个人。
问她之前在做什么,她说她不知道,好象是睡着了,睡得好沉。
众女怀疑她是不是被鬼附身了,不禁有些毛骨悚然。
难道是公主回魂?
风战修自那天后再也没有看过珠儿,只是有时候,他会远远地瞥上珠儿一眼。但是那种感觉,已经变了。
他们在碧霞山庄住了三天,而后接到了云霓的飞鸽来书,急急赶回都城。小姐身子刚刚复原,所以不宜日夜奔波,由柳意以及芙蓉两人慢慢护送回宫。他们分别于山庄,公孙晴明则是出庄相送。
“战修,凡事小心。”临走前,慕容飞雪叮咛道。
一行人出了山庄,漫步走在小径。前方即将是岛屿的岸头,船只停靠于此。众离加快了步伐,率先上船。一月抱着孩子,与众女纷纷上了船。珠儿走在队伍末端,低着头,一副唯唯诺诺的可怜样子。
公孙晴明瞥了珠儿一眼,执扇慢摇,轻飘地说道,“在下祝王爷一路顺风。”
风战修默然不应,迈开脚步走上船去。
“王爷。”公孙晴明又是喊了一声,突然说道,“信不信鬼神之说。”
“本王从来不信。”风战修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公孙晴明笑得从容淡定,侧目望向汪洋江水。微风徐徐吹拂,吹起他的长发,他笑着说道,“这世上的事,从来都是说不清。信则有,不信则无。王爷,就此别过。”他说完,摇着玉扇,带着两名小童慢慢走回山庄。
那道玉树临风的身影,消失于小径尽头,湮没于花海。
船只起航回都城,船浆泛着江波,划开一道芦苇丛。
诺大的船舱内,风战修的耳边却不断盘旋公孙晴明所说的话语。终究还是一笑置之,只当是无稽之谈。但是连续三个晚上,他都无眠。早晨的时候醒来,望着右手愣愣出神。他不由自主地伸手,轻轻抚摸自己的脸颊。
这里……曾经被她吻过。
水路行了两天,孩子不停地哭闹,怎么哄也没有用。众人想来想去,都觉得孩子是饿了。可是船上只有蜂蜜水,糖水,也没有其他东西。没办法了,只好临时靠岸,寻户刚生养的人家,喂他喝下奶水。
众离留守船只,剩余的人则下船走向那偏僻的渔村。
珠儿一下船,张望向不远处的渔村,整个人忽然僵住。而后扔下包袱,又是大喊又是大叫地奔进了渔村,众人瞧见她的反应,皆是狐疑。她这么开心作什么?珠儿大步奔跑,嚷嚷道,“娘!我回来了!娘!珠儿回来了!”
一间茅草房外,老妇人正在晒谷子。
她听到这呼喊声,惊喜扭头。她仿佛是不敢相信,赶紧扯起衣袖擦了擦眼睛,却见她并没有消失,这才颤声喊道,“珠儿!我的珠儿回来了!我的珠儿!”
珠儿奔向妇人,张开双手拥抱住妇人,哽咽地说道,“娘!珠儿回来了!娘!”
一行人走至两人身后不远处,停下脚步望向她们。
“她是珠儿的娘?”四月愣愣地问道。
八月双手环胸,喃喃说道,“真巧。”
“哦哦,不哭了。”十月的耐心快要用尽,她急忙转身,寻找着人家。过了一会儿,她抱着孩子走回队伍。孩子喝饱吃足,果然不再哭闹。相反,他还睁着大眼睛,一副活泼机灵的调皮模样。
风战修望着远处抱作一团的姆女,抿着唇不言不语。
过了许久,他突然迈开脚步走上前去。
珠儿立刻跪拜在地,哀求道,“王爷,您放了我吧。我想留在我娘身边。王爷。”那老妇人原是不知道他的身份,可是现在听到女儿喊他“王爷”,当下明白这人来头不小。她也徐徐跪拜在地,连连磕头。
“你有哥哥吗。”他吐出这样一句话。
珠儿困惑地望向他,轻声回答,“没有!”
“没有?”风战修像是大受打击,声音也抖了几分。他愕然地瞪大了眼睛,呆楞了半晌,突然头也不回地转身,脚步迈得格外匆忙。
众女立刻跟上,四月忍不住轻声问道,“王爷不带珠儿走了吗?”
“珠儿都已经不是那个珠儿了,还带走干吗!”八月小声地嘀咕,怎么想也想不通,“真搞不懂,为什么两次都这样!”
十月抱着小玄熠,蹭了蹭两人,又是瞥了眼前面的风战修。
立刻,两人不再说话,全都闭了嘴。
夜黑风高,夜空中没有了月亮,天地间仿佛只剩下黑暗。
都城郊外的皇陵。
两道鬼鬼祟祟的身影淹没于黑暗中,这是兄弟两人,平日以盗墓为生。他们挖了整整三个月的地下道,才避过了皇陵的守卫,挖通了通道。两兄弟心里挺乐,想着今天晚上能够赚上一笔,恐怕日后不愁吃穿。
火匣子点燃了火光,胖子吃力地拉开了巨石制成的棺材盖。
那瘦子拿着火匣子照近一瞧,倒抽一口冷气。该不会是尸变了吧!
棺材内,一名少女静静躺在其中,长长的睫毛覆盖着眼睑,容颜苍白没有半点血色,几乎透明。奇迹的是,她竟然还有微弱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