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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家七郎, 有玉郎之名, 能教养出这样弟弟的姐姐当然不凡。
“只是我听说谢二姑娘容貌寻常。”二夫人江氏插话道。
“娶妻娶贤,并不在容貌。”沈度道。
其实大家等的就是沈度这句话,这天下的女子再美, 又有谁能越得过安乐公主呢?所有人怕的就是沈度“曾经沧海难为水”。
戚母对沈度的态度很满意,等他走后转头同薛夫人道:“我就说你是担心过了头,若璞对他要做的事情非常清楚, 你现在总没话说了吧?”
薛夫人笑着点了点头,“我今儿总算是放心了。只是你看究竟是祝五姑娘好还是那位谢二姑娘好啊?”
戚母道:“两边都看看吧。”
沈度从泰和院出来之后就去了园子里, 打算沿镜湖回知恬斋,镜湖静心,尤其是夏日, 湖风习习,略可驱燥。
北苑就在镜湖的对面,如今人去楼空,整个院子黑沉而寂静,唯苑心处有一盏昏黄灯火。
沈度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走进北苑的, 不过一晃神的功夫, 他就已经立在重光堂门前了。
姬央在的时候重光堂仿佛从早到晚都被阳光笼罩一般, 明亮耀人,时时刻刻都叫人觉得热闹。
小公主不在的时候, 这里仿佛瞬间就被黑暗笼罩了,其实此刻重光堂内灯火依旧明亮,但在沈度看来, 却是昏黄黯然。
玉翠儿从堂内走出,被站在门口的沈度给吓了一大跳,她怯怯地唤了声,“侯爷。”
沈度扫了玉翠儿一眼,又将视线调回了堂内,“你在这儿做什么?”
玉翠儿低头道:“奴婢在打扫灰尘。”姬央走的时候并没带上玉翠儿,如今北苑只留下她一人,也不知道在坚持什么。
“公主走得匆忙,好多东西都没带,奴婢就自作主张守在这儿了。”玉翠儿见沈度往堂内走,便跟着他反身走了进去。
“你出去吧,我在这儿坐坐。”沈度背对着玉翠儿道。
玉翠儿应声退下,沈度不走,她也不敢歇着,就守在廊下怕他有什么吩咐。
只是玉翠儿这一守就是一个晚上,到天边放亮的时候,才见沈度从堂内出来。
“你想回家去还是留在府里?若是留在府里我让人替你重新安排事情。”沈度道。
“奴婢想留在北苑。”玉翠儿大胆地抬头看了一眼沈度,见他满眼的血丝,眉间有倦意,想是整夜未眠。
“北苑从今日会封闭。安乐公主的东西你收拾一下送入库房。”沈度说完,头也没回地便走了。
玉翠儿楞楞地看着沈度的背影,昨晚她原以为冀侯对安乐公主多少还有些情义,可这会儿见他那样冷酷地说出封苑的话才知道男人的心有多硬。
沈度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谁也不知道。所有人看到的便是一切如常,就仿佛安乐公主从没嫁来过冀州一般,一点儿痕迹也没留下。
冀州平静如常,但洛阳却是风雨飘摇。中州太子突然薨逝,叫天下皆为之震动。
“怎么会这时候薨?”这是沈度听到太子薨逝时的第一反应,“谁做的?”
刘询道:“目前还不知道,但太子是一夜暴毙,前一日太子醉酒还闯入中书侍郎梁广的府中强行掳走了他的女儿。次日宫中就传出太子因暴疾而亡。”
“皇上呢?”沈度问。
“皇上病重,所有事都是苏后代为处置。”刘询道,“天下人都猜是苏后动的手。太子是皇上唯一的儿子,他一死……”
不怪刘询会这样想,许多人也都是他这样想的。
沈度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苏后自然嫌疑最大。但她若要让太子死,根本不用等到今日。”这也是为何沈度的第一反应是太子死得很不是时候。
“主公的意思是另有人想让水更浑好摸鱼?”刘询问。他心里其实也明白,以苏后的手段,当初太子年幼时她都没动手,又何必在太子成年后动手,岂不是更费力?
沈度道:“不过也不能排除苏后的嫌疑,从她进宫之后,除了安乐公主,皇上就再无子嗣出生。这女人狡诈歹毒,不能以平常人的心思衡量。”
刘询心想,能说的话都被他家主公说完了,但结论还是没有。“那主公心里是如何想的?”
沈度看了看刘询,心里颇为惋惜。刘询虽然不错,但遇事总是喜欢问自己的想法,这样的人安排他做事是万无一失的,但要他辅佐,却还是欠缺了一些能力。这让沈度不由又想起了远去的王景阳,那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有经纬之才,不能招揽殊为可惜。
“静观其变吧。”沈度道,“看咱们的人能不能查出蛛丝马迹。”
刘询点头应是。“太子薨逝去,按制各州都要派人上京吊唁,主公打算派谁去?”
沈度还没做出决定,就接到了中州旨意,苏后带天子草诏,要求各州刺史尽赴洛阳吊唁。
“苏后到底打的什么算盘?难道想借机将各州刺史一网打尽?”刘询自问自答道,在他看来天下各州都已经割地为王,诸侯一方,苏后想动各州刺史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葛通在一旁接话道:“洛阳险恶,主公不妨称病。”他也是担心沈度的安全,毕竟一旦离开冀州进入洛阳,强龙也难压地头蛇。
沈度沉思片刻道:“不,我去洛阳,正好也探探虚实。”沈度见刘询、葛通都露出不赞同的神色,摆了摆手阻止他们即将出口的话,“两位先生不必担心。洛阳再凶险也留不下我。不管各州如何,冀州绝对不能做逆反之事。”
这话听起来正气凛然,实则是沈度另有考量。即使魏帝不仁,但儒学之下,谋逆之人称贼,人人得而诛之。各方诸侯更恨不能有人起兵,才能以“勤王”或者“清君侧”之名义招揽民心。
沈度当然打的也是这个主意,所以他表面上还是得受制于洛阳。
沈度启程往洛阳去的时候,礼部已经拟好了太子的谥号,曰孝武。
其时炎热,每年魏帝从五月起就率百官往西郊的会通苑避暑,百官也在会通苑办公,一应文书奏章皆送至会通苑。
但太子突然薨逝,要送回禁宫太子府殓葬,百官本以为魏帝会下令回宫,结果天子只是命刑部尚书为山陵主使,料理太子后事之一切事宜。他同苏后依旧在会通苑避暑,连太子的小殓、大殓都不曾出席。
当然天子龙体不豫是一个主要原因,但也变相说明,太子对孝武太子是不喜的。这一点每个人都能理解,要是寻常百姓谁摊上了淫逸暴虐的孝武太子那样的儿子,只怕早就亲手杀了他为民除害了。
但因为孝武太子是魏帝活着的唯一的儿子,他知道自己的特殊,也就从不收敛,洛阳官员恨孝武太子比恨苏后更甚。
民心向背真乃兵家之必争。比如孝武太子无德,虽然谥号因为魏帝和苏后在上面压着,拟了“孝武”二字,但实则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杆秤。历朝历代太子暴毙皆是要掀起滔天大案的事,但在永安朝却是个意外,因为人人都恨不能他早点儿死。
朝廷官员没有一个高呼要严惩凶手的,只照例上写呐喊的奏折,都是雷声大雨点小。而宫中似乎也有息事宁人的打算,并没深究,只着刑部尽快破案,但也没给出个具体期限。
堂堂一个太子就这么被人害死,除了他的妻儿,连替他喊冤的都没有,可见民心是绝不能失的。
沈度到洛阳后,先去太子府吊唁了太子,接着便去了会通苑,等候天子召见。
当今天下十九州,像沈度这样应旨而来的只有五州刺史,其余的不是称病就是路途太远,其忠逆就有了明显对比。
魏帝很快就召见了沈度,君臣相谈甚欢,魏帝更是盛情邀请沈度在会通苑住下。会通苑内的规矩虽然不如禁宫大,但外臣能住在苑内的不是近臣就是圣宠眷顾之幸臣。
沈度留居会通苑让所有人都大吃了一惊,要知道他才刚和天子最宠爱的安乐公主和离,完全不应该有此种待遇才是。
刘询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主公,皇上这是什么意思啊?难道苏后失宠了?”
沈度道:“唯一的儿子都死了,皇上就是再宠爱苏后,肯定也心生罅隙的。”既然有罅隙,而沈度这个最不可能和苏后联手的人自然就成了魏帝的稻草。
“你给七弟写封信,让他务必最近在龙城闹出事来让李鹤无法收场,如今天子和苏后有隙,李家是苏后的人,我来想办法让皇上将平州名正言顺地交给我们。”沈度道,审时度势,浑水摸鱼这种事沈度本就是无师自通,做起来顺溜无比。
刘询应声而去,他一离开白噩就悄无生息地出现在了沈度的面前。
白噩已经将会通苑的地形探明,“各门的守备需要再给属下两日时间。苏后的承华宫以及安乐公主的永乐宫皆有高手驻守,属下怕被他们察觉,所以不敢靠近。”
沈度垂眸思忖,苏后身边有内廷高手驻守并不出奇,但是姬央身边也有人就叫沈度微微诧异了,难道还有人对安乐下手不曾?
太子之死如果不是苏后下的手,那么连安乐也是对方的目标?
沈度揉了揉眉心,“你注意留心永乐宫那边的动向。”
白噩应声退下。
此时月亮已上中梢,沈度却毫无睡意,人影一闪已经到了屋顶。
永乐宫在会通苑内苑凝碧池的东北向,此时已经灯火俱熄,黑沉沉的宫殿仿佛猛兽一般伫立在夜里,沈度凝望了颇久才重新回屋歇下。
会通苑分内苑、外苑,内苑是皇帝和宫妃住所,外苑则是随行的百官居处,一水三山十六胜景都在内苑,魏帝不是吝啬之人,白日里也有恩旨让内侍领新到的五州刺史游览内苑,只要不侵扰各宫妃嫔便是。
尽管魏帝依旧病着,咳嗽不止,且太子新丧,但会通苑依旧有丝竹之乐,魏帝几乎隔日都设宴款待沈度等人,他因病不能作陪,便请宗室邵陵王作陪,也算是君臣尽欢。
虽然宴饮不合时宜,但魏帝本就昏聩,他的举动谁都有异议,但谁也不觉得奇怪。
沈度这日略饮了酒,有内侍前引他外出休息,半路却在内苑遇上一个青衫白纱的宫女,那小内侍一见那侍女就避了开去,留下沈度一人。
青衫侍女云桃上前向沈度行了一礼,低声而急速地道:“侯爷,我家公主想见侯爷一面,请侯爷随我来。”
“你家公主?”沈度微微迟疑,眼前这宫女沈度确信没见过,姬央若要见他,定然不会派他陌生的侍女前来相邀。
云桃一见沈度迟疑就知道他误会了,“侯爷误会了,我家公主乃是先皇后所出的惠宁公主。”
这实在不能怪沈度,天下皆知苏后有爱女安乐公主,而惠宁公主却是默默无闻,无人提及,以至世人皆不知其存。
云桃见沈度并不挪步,又急急道:“我家公主说她还当唤侯爷一声表哥呢。”
这位惠宁公主的确算得上是沈度的表妹,先皇后谭氏乃是沈度母亲薛夫人的表妹。
“求侯爷随我走一趟,我家公主实在是有要事相商。”云桃祈求地看着沈度,“公主就在不远处的会定门,侯爷若是有什么怀疑,那会定门出去就是外苑。”
沈度依旧不为所动,别说是一表三千里的表妹,便是亲姊妹相邀,在会通苑内苑所在处,沈度也不可能轻易跟人走。
“公主还让奴婢给侯爷带一句话,侯爷可想知道究竟是谁害了太子殿下。”云桃不得已只能抛出底牌。
沈度眸光微闪,“你引路吧。”
翠阜亭就在会定门内的白石山上,山不高,但已足可俯瞰来路,惠宁公主远远地就能看到云桃身后跟着的那人。
远观姿如傲雪之松,质如积玉之山,近看朗朗曜日,清隽流风,这样的人也难怪连苏后都能看上,而许之以爱女。
更可贵的是他居然同安乐和离了。
“表哥。”
若先皇后还在,以惠宁公主的身份称沈度一声表哥已算是抬举,可惜落地凤凰不如鸡,惠宁虽然从没见过沈度,却已经将他当成了自己的救命稻草。
“公主。”沈度朝惠宁行了外臣之礼。
惠宁惨然一笑,“表哥不用多礼,我算什么公主呀,只是自身难保的弱女子而已。”
魏帝好色,先皇后也是绝色,惠宁公主如今是十九的年纪,已经完全张开,生得形容风流,姿态袅娜,仿佛夏日莲池里初日绽放的白荷,有一股无暇的美。眸中蕴情,腮上带泪,就好比日初前凝露之荷,更是楚楚可人。
“不知公主因何要见下官。”沈度显然并没被惠宁公主的楚楚动人给引出恻隐之心。
惠宁是个聪明人,看沈度这神色就知美色于他无效,否则安乐公主也不至于闹到和离的下场。“求表哥救我,惠宁无以为报,宁愿一辈子为奴为婢伺候表哥。”
堂堂魏朝公主居然主动要给沈度做奴婢,也不知是受了什么惊吓。
沈度侧了侧身,“此地人来人往,公主若有事,还请直说。”沈度并没有多少耐心同惠宁公主周旋。
惠宁理了理心神,只恨时间太少不能对沈度动之以情,“表哥,皇后娘娘要杀我,表哥救我。”
“苏后为什么要杀公主?”沈度奇道。苏后若是要对付惠宁,她九条命都不够玩儿的。
惠宁紧张地吞了吞口水,捏着裙摆的手也因为害怕而用力以至于泛白,“因为太子哥哥,他就是苏后杀的。”惠宁公主和太子乃是同胞,苏后已经动手杀了太子,下一个要对付的自然是她。
说起来这惠宁公主也是可怜人。苏后进宫那年,她母后就因生她而亡,魏帝的一门心思全在苏后身上,惠宁就成了无可无不可之人,身为公主在宫内活得比宫女还不如,连饭都吃不饱。若非她长大后,有了自保手段,恐怕早就死了,但即使这样,也不过是苟活,到十九岁了也没能出嫁。她唯一期盼的就是太子能登基,如今连最后一丝期望都没有了。
“公主可有证据?”沈度问。指责皇后杀了太子,没有证据话可不能乱说。
惠宁摇了摇头,她如果有证据也不用来求沈度了,“我虽然没有证据,但我知道就是皇后杀了太子哥哥。”
沈度看着惠宁的眼睛笑道: “皇后为何要杀太子?”
惠宁见沈度明显不肯信自己,只好咬着牙道:“因为太子哥哥对安乐意图不轨。”
沈度眯了眯眼睛,“安乐可是他的妹妹。”
是妹妹又如何?太子连苏后的主意都打过,只是难以下手才作罢。这些年太子行径越发荒诞不经,暴戾恣睢。早在安乐没出嫁之前,惠宁就数次见他觊觎安乐,这一次安乐和离回宫,容色更胜以往,当时惠宁心就揪了起来,却没想到她哥哥真是吃了豹子胆,这几年苏后修心养性,他就将睡虎当了病猫。
惠宁既觉得羞耻,又难以启齿,“我与太子一母同胞,皇后本就看我不顺眼,现在更甚,她若是逮着机会肯定会杀我的,表哥,求求你,帮帮我吧。”惠宁满眼泪水地望着沈度。
只是沈度还没来得及说话,两人就看见山下有人过来。
“是安乐!”惠宁大吃一惊,惊慌之下不知该如何是好。还是沈度眼疾手快,将惠宁一拉,两人纵下假山,在山坳处站定。
山坳狭小,虽不至于肌肤相贴,但所隔也不过三指宽的距离。惠宁在宫中能接触的男子不多,更是第一次与男子这样近距离相处。
沈度身上清冽的香气让惠宁晃了晃神,她从没闻见过那样的气息,明明清冽肃杀,却又叫人安心。
惠宁垂在身侧的手握了握,她一定要赢得沈度,这天下男子她唯一能信的也就只有他了。
因为沈度与安乐公主和离,在惠宁看来他就已经站在了苏后的对立面,而她们才是一路人。
在惠宁恍神间,姬央一行已经到了翠阜亭歇脚。
“公主在看什么?那会定门外有什么好看的呀?”郑皓站在姬央身边,学她一般眺望。
姬央没好气地道:“你当然觉得没什么好看的,你天天都可以在外面晃,我却连会定门也出不了。”
郑皓讨好地道:“公主想要玩什么吃什么告诉我,我明日就给你买进来。”
姬央转头看向郑皓,也不说话,就直直地看着他,直看得郑皓往后退了半步才算。
“公主这是做什么?”郑皓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