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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栋林看了一眼这个十七八岁的阳光少年,随既低头,在昏暗灯光下沉默无语。
如果是往日,他也许会开口呵斥几声,让这孩子别太无聊。
但现在,他连发脾气的心都没有了。
顾为西看着这个被阴郁包裹的男人,笑了笑,掏出一包“箭牌”香烟,拆开锡纸,弹出两根,递到董栋林面前,“董哥!来一颗。”
董栋林眸子里露出一丝厌恶,低声道:“出去。”
顾为西耸耸肩,抽出一颗烟刁在嘴里,忽又放回烟盒,轻声笑道:“我要说我是菩萨派来度化你的,你肯定不相信……”
见董栋林瞬既阴沉下脸来,顾为西伸手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只是开个玩笑,活跃活跃气氛,别介……我马上进入正题,你知道你败在哪儿了吗?”
董栋林眸子里顿时透出一股怒焰。他的糗事,连个半大孩子都知道,也过来嘲笑他……
“两个原因。贪婪和不守规矩。”
董栋林彻底怒了,腾地起身,手指门外,“滚!”
顾为西置之一笑,很认真的道:“要说你的鉴赏力,在安西这个古玩圈子里,自然是年轻一辈中的翘楚。一般情况下,很难打眼,而且是这么大的打眼?可是为什么有人却偏偏找你下套子呢?”
这个问题,董栋林也一直想知道,一直想不通。
生意对头?或者曾经吃过他的亏的人?
很明显,找他下手风险度更高,成功率不会太高。
“你会想不通。他们如果设局,去找这条古玩巷中的其它店家,眼力没有你这么高明的,会不会希望更大。错!如果他们找别的店家,他们正因为有自知之明,面对一笔如此数额的交易,自然是慎之又慎,会找一个个专家帮他掌眼。而你,却是一个对自己有相当自信心的人。正所谓‘善泳者溺于水’,你是游泳健将嘛!”
董栋林惊讶地再次盯视了顾为西一眼,皱了皱眉头,思索这句话中的潜台词,没错,他错就错在对自己太有信心,觉得没人敢设计他,也不会设计他这样的“行家”,因为被错戳穿的几率太大。
“当然,自信心未必是坏事。在这个圈子里,自信心是眼力、智力、魄力的一种综合体现。没有这点自信心,想在这个圈子里发展,糊口也许没问题,但平庸是一定的。”顾为西直视董栋林的眼睛,“你最大的漏洞就是不守规矩。明知道对方拿的是刚挖出来的东西,你依然扑了上去。”
董栋林被顾为西一段话说得青头灰脸。
“还有,贪婪。一件价值数百万的和田玉璧,你花二十万拿下?世界上真有这么美的事情?但一定不会出现在盗墓贼身上。他们从某种意义上说和你是同行,他们懂行。有时候甚至比所谓的“专家”更懂行。一个懂得行情的盗墓贼难道不知道这块玉璧是件珍精稀品,他们也知道,不管大环境怎么变,珍精稀的东西价格永远坚挺,永远有市场,所以这类东西价格一定要给到位了才出手;他们不知道自藏半年一两年,再也看不出是刚出土的东西?价格会更好?”
董栋林脸色数变,一屁股坐回椅子上。
顾为西笑了笑,再次掏出香烟。
这一次董栋林接了。
顾为西替他点上火,两人一口口的抽着烟。半晌无话。
顾为西打量着董栋林的店铺和柜台、博古架上摆放的古玩。
一边看他一边点头,“这件景德镇粉彩瓷不错,应该是康熙时期的胎釉,器身施亮青釉,其釉莹润光亮,胎釉结合极坚密。一件器皿施两种釉,底部还现有坯胎中旋纹痕迹,代康熙年间生产的瓷器的特点。”
“咦!这个紫金釉小油灯也不错,最低是乾隆的……”
“这应该是一件元代磁州窑绿釉鸟食罐,可惜,有道小裂缝。”
“嗯,嘉庆青花盘子和青花三星人物酒杯,可惜没成套,杯子少了两只……”
“这是辽金白釉瓶,瓶口处有小磕,应该是可以修复完整的。”
如果说刚开始董栋林还不以为意的话,那么随着顾为西轻描淡写点出了他店铺内的货物名称包括断代,他的眼瞳瞪大,惊诧问:“小兄弟是……”
他的意思是文顾为西什么来路。
如果是一个五六十岁的圈内行家如此精准点评,他毫不吃惊。古玩的确需要天赋,但更多的是靠积淀,不熬个十年二十年,根本入不了门。
但一个十八岁的少年,如数家珍,滔滔不绝。
这眼力岂不提,就是这份语言表达能力,就为董栋林罕见。
忽然,顾为西的眼睛落在董栋林所坐的椅子上,他轻“呀”一声,走到椅子前,伸手抚摸着椅背的纹路,“这是HN黄花梨……好!好东西啊!”
董栋林不无疑惑的看了看顾为西,又看了看屁股下的椅子,顾为西看了那么多不错的瓷器都没多大惊奇。但却似乎对这个椅子兴趣非常大。
这套HN黄花梨家具是他半年前从一个废品回收站收的,花了三百多远。他并没有当货物处理,只是觉得这套古代家具花纹好看,木质软硬适中又不易变形,还能散发独特香味,于是买回来自用,桌子他摆放在店铺中央,上面放文房四宝和竹木牙雕等物件。两把椅子他一把自用,另一把扔在储藏杂物间半年了。
顾为西依依不舍的收回手掌,感叹道:“你店里最值钱的应该就是这黄花梨桌椅了。”
董栋林摇摇头,手指博古架上的瓷器,“我上面随便一个瓷器,可以换十多套这样的旧家具。”
“我指的是升值潜力。”顾为西忍了忍,没继续往下说。再说就属于“泄露天机”了。这个时代,别说董栋林,就是再怎么牛的文博专家学者大收藏家们,都不怎么看重黄花梨,因为没市场,价格也不高,这个时代的黄花梨大概16万元一吨,二十多年后已经涨到每吨2000万元。
顾为西的求雅斋重生八九年前,他花了五万多元收了一件黄花梨花架,一年后二十三万卖出。但又过了六年,这只黄花梨花架已经价值七八十万。
他还记得2010左右,在一家拍卖有限公司的秋拍明清家具专场中,一把“明代宫廷御制黄花梨交椅”最终以总成交价近7000万元创下20年来黄花梨椅拍卖的纪录。
而董栋林的这双椅一桌,如果放20年,价值妥妥过亿。
顾为西再次摸了黄花梨椅子一把,轻叹道:“红木原材料生长极其缓慢,数十年才能长成。而黄花梨木,至少需要成长500年以上,这就决定了其稀缺性。好东西!”
董栋林明显察觉自己被顾为西“带歪了”,他打断关于黄花梨椅子的话题,“小兄弟,听你口音,你也是安西人?”
“是的,我是正宗安西人。言归正传。我说过,我今天来是想和你谈一笔交易的。”顾为西看着这个日后文博圈子里的瓷器大牛和他的黄花梨椅子,心中一个一直解不开的谜团,似乎有了论点。
当初,董栋林上了对方的“圈套”后,圈子里的声誉急转直下。古玩收藏圈历来没有常胜将军,行家或者藏家平时的“眼力”再牛都不算,关键是下手的那一刻。行家打眼,在圈子里都是难以启齿的事,退货就更丢人,有些行家打打眼一两次被行里知道,混不下去的大有人在。这说明行家的“眼力”就是生存的资本。所以行家或者藏家“打眼”一般都是偷偷的自咽苦果,吃一堑长一智作为自己的教训。
但董栋林的事情却传遍了整个圈子,无法“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吞”。他的“眼力”带上了问号,来找他买货的人自然少了,即便有了好货,也会遭到质疑,甚至打压价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