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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说黄连苦,最苦是庶民。
春耕复夏锄,农家汗已尽。
看天望穿眼,盼到谷上场。
白天忙翻晒,傍晚忙堆场。
防雨又防风,怕盗又怕狼。
才拉碌碾轧,又举木锨扬。
谷粒随风飘,空喜一大场
今年遭荒旱,禾苗半枯黄。
虽是出了穗,十粒九秕糠
秕糠犹可食。租税如何上?
交完租和税,只剩秕和糠。
富人仓谷烂,穷人饿断肠!
蒲松龄最后一个登台,他的诗题是:
五月自郡归,见流民满道,问之,皆人也。
大旱己经年,田无寸草青;
大风折枯蓬,垅头黄尘生。
五月行复近,宁犹望西成。
壮者尽逃亡,老者尚咿婴。
大村烟火稀,小村绝鸡鸣。
流民满道路,荷簏或抱婴。
腹枵菜色黯,风来吹欲倾。
饥尸横道周,狼藉客骖惊。
我行至旧村,邻半为逃氓。
官慈盗日多,日落少人行。
父老对欷歔,愁旱心煎烹。
尤恐天雨降,晚田无人耕。
混在人群中,观察谁是这次集会首领的虾米精气火了,跳着蹶子吼叫:“你们这些不知死活的臭穷酸,昨天搅了老爷审案,今日又来指桑骂槐地数俺家老爷,你们可真是兔子枕着狗腿睡——太大胆了!今天我和你们拼……”‘拼’字刚出口,脑后的蝎子尾巴被牢牢的采住了,痛得他呲牙咧嘴,回头一看,原来是蒲大壮:“坏小子,你再叫唤,我把你的脑袋揪下来当球踢。”
“不敢了,不敢了。”虾米精疼得两手死死抱住蒲大壮胳膊不敢松开,嘴里一个劲的求饶:”蒲爷爷,饶了我吧,不放手,采下毛来,只剩下葫芦瓢了。”
蒲大壮哈哈大笑:“既然知道你爷爷厉害,为什么还来捣乱?告诉你,爷爷这双铁拳,是专打世上狗仗人势之徒!回去告诉赃官李长祚,叫他早一天洗心革面,停止征收田赋,赶快据实报灾,赈济灾民,不然,我率领灾民捣烂他的乌龟壳,把他的牛黄狗宝掏出来!”
“不敢不敢!”
“你小子说谁不敢?”蒲大壮把手往高一提,虾米精急忙两手抱住蒲大壮胳膊,身体县空,两脚乱蹬:“我……我是说:我再也不敢狗仗人势了。”
“去吧!”大壮把手一抡,将虾米精撇出一丈开外,一个狗吃屎趴在地上,半天没爬起来!
“哈哈哈!”蒲大壮又爆发出一阵开怀大笑:“你们姐夫舅子疮疤不让人揭,我们偏揭!谁还有诗继续朗诵!”
虾米精见事不好,慌忙跌跌撞撞逃进县衙门向李长祚哭诉道:“老爷,这伙穷酸太猖狂了,他们摇唇鼓舌,蛊惑百姓,煽动闹事,图谋不规。依我之见,赶快派李扑快带兵弹压,抓几个狂徒治罪以儆效尤。”
李长祚斥道;“你懂个屁,有道是‘法不治众’。现在他们气焰正盛,又深得百姓拥护。特别是高珩,他是吏部侍郎,官比我大三品哩!常言道:‘官大一级压死人’,这三级意味着什么?他抓住我匿灾不报,上头怪罪下来,就是革职之罪,你赶快给我写报表,审报灾情,请求朝廷拨粮赈济……”
“老爷,你不是要使淄川成为山东第一无灾县,报功晋级吗?为什么又要报灾呢?”
“叫你写,你就写!现在皇上也知道淄川是受灾最严重的地区了,还隐瞒个屁?再说啦,朝廷不拨赈灾粮钱,我们就要动家底啦!把本钱搭进去,以后想花个钱,从哪里来?快写,限你今天早晚赶写出来,本官明日亲自去省城向总督大人申报。”
“是,老爷。”
‘朗诵诗’集会在听众一派欢呼声中结束,众人回到茶馆,商定将诗稿汇编成集,刻板印刷,公推蒲松龄为诗集作序。蒲松龄成竹在胸,挥笔而就,其序曰:
谢家嘲风弄月,遂足为学士之章程乎哉?余不为其然。顾当以时艺试士,则诗之为物,亦魔道也,分以外者也。然酒茗之燕好,人人有之。而窃见酒朋赌社,两两相争逐,笑虐哄堂,遂至如太真终日无鄙语;否则喝雉唤卢,以消永夜,一掷千金,是为豪耳。耗精神于号呼,掷时光于醉梦,殊可惜也!余与李子希梅寓于东郭,与王子鹿瞻,张子厉友诸昆仲,一埠堄之隔,故不时得相晤,唔时瀹茗清淡,移晷乃散。因思良朋聚首,不可以清谈了之,约以宴集之余晷,作寄兴之生涯,聚固不以限,诗亦不以格拘,成时共载一卷,遂以郢中为社名。或以名之为大而近乎夸矣,而非然也。嘉宾宴会,把盏吟思,盛地忽逢,捻髭相对,朋嚎客所叹为罪不致此者也。其有闻风而兴起者乎?无之矣。此社也,只可有其一,不可有其二,调既不高,和亦云寡,‘下里巴人’,‘亦可为阳春白雪’矣。抑且由此学问可以相长,操志可以潜消,于文业亦非无补。故弁一言,聊以志吾侪之宴聚,非吾世俗之交,以醉饱相酬答尔。
却说郢中诗社几位诗友,自结社在县衙前集会诵诗以后,因乡试临近,便不再聚会,专心致志地学习功课,以备秋围。
有道是:忙时光阴易过,悠忽夏去秋来。金风去暑,玉露生凉……,考期一天天逼近。
蒲松龄与李希梅、张笃庆约定提前几天赶到济南,尽情地游览一下泉城风光,然后从从容容地参加考试。不料临行前一天,附近乡村几位头面长者,忽然登门求他代笔起草“万民书”,请求朝廷放赈救灾,趁他赴省城参加乡试之机,呈交抚台衙门。
蒲松龄觉得给朝廷写“万民书”非同小可,在‘文字狱’横行的当时,稍不慎,不但“万民书”呈上去毫无效果,弄不好,反会招来塌天大祸!然而,灾民重托,又不好让大家失望,只好答应下来。于是让大家先行,自己一个人留下来,苦苦熬了个昼夜,写好以后,又交各位长者分头去找参与人签名画押,履行完上述几道手续,直到仲秋节前一天才交回到他手上,此刻,考试时间只有两天了。八月十五清早,当人们都在家过团圆节的时候,他却启程上路了。
通往省城的大道上,逃荒的灾民如同迁穴的蚂蚁,蠕蠕挪动!干风吹来,滚滚黄尘如同狂暴肆虐的恶魔,时而吞没了他们的身影,时而又将他们喷泄出来。好一幅惨不忍睹的流民图啊!,
蒲松龄骑驴在人流中提心吊胆地穿行,他紧紧攥住缰绳,约束老驴慢走,生怕它撞倒人,招来麻烦。
正走间,老驴突然停下。看时,是位白发老妇人依着老驴前腿倒下去。他大吃一惊,急忙下来,一边向老人边道歉,双手去扶老人,岂知老人身体十分虚弱,扶起来也站不住了。他慌了,急忙央求旁边一位中年男子,要他帮忙把老人架上驴背,去附近村中看郎中。中年男子忙向他解释:“蒲公子,不关你的事,俺娘是饿坏了,你快赶路吧,不要误了行程!”
蒲松龄听了,忙解开包裹,拿出两张油饼给中年男子,男子千恩万谢,接过油饼正要喂娘,一个女人怀里时的孩子见了,馋得大哭起来,于是再给了孩子一张。不料招致更多瘦骨嶙峋的手臂向他伸来。天哪!他哪有这么多食物救助如此众多的饿人呀!,于是急忙跳上驴背,仓皇而逃……
主人赶路心切,老驴跑得热汗蒸腾,天黑前,终于赶到省城。
李希梅、张笃庆早在客店门前等他,见蒲松龄风尘仆仆地来了,大喜道:“你可来了,我们担心今晚的圆月酒喝不成了,快进店拴下驴,洗个澡,店家正在为我们准备酒菜呢!”
蒲松龄进了客店,刚洗了把脸,店掌柜笑道:“告诉诸位好消息,今晚抚台大人宴请两位主考,在大明湖画舫上饮酒赏月,特地聘请唱红泉城的陈淑卿小姐唱曲助兴,这位陈小姐才艺双绝!平时千金难求一见。这回在画舫上亮相,让游客一睹风采,可是千载难逢的良机呀!诸位若有兴致,何不租只船去湖上看看热闹。”
陈淑卿!蒲松龄平静的脑海中立刻掀起滔天巨浪!他急不可耐的问店家:“这位陈小姐多大年纪?”
店家说:“在下也不知底细,不过,我在明湖大戏院听过她弹唱,那模样不啻是月中嫦娥,下界的仙子,年纪约二十来岁,宛如妙龄少女。诸位去亲眼目睹一下就知道了。”
李希梅狂喜地捅了蒲松龄一下:“留仙!一定是她,七、八年杳无音信,原来在济南成了气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今晚终于能见到意中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