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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四方得到消息到医院的时候陆又琪还没有醒。
她妈陪着来的,挺着大肚子,魂不守舍地等在病房外面。孔四方问“怎么回事?”她有些瑟缩“孔先生。”
陆又琪去外婆家找她拿□□,知道妈妈打算去国外生产,两个人起了点争执。
毫无例外,吵着吵着她就又说起陆又琪爸爸在外面搞女人的事。陆又琪要走,她就追着骂。外婆家里是复式,下楼的时候走太急,脚下绊了一下。
她也不是存心要把女儿推下去,她也是做妈的人。完全是因为陆又琪刚好在她前面,她倒下去的时候自己也控制不了,撞得陆又琪失去平衡摔下去了。不过她自己缓了一下势,抓住了栏杆站稳了,陆又琪就没那么走运,虽然没有外伤,但一直也没醒。医生说可能是脑震荡。
现在常规的检查已经做完了,正在等结果。
孔四方大步过去,床上的人睡得很安宁。但能看到眼皮下头眼珠儿转得厉害,大概是在做梦。他握住陆又琪放在被子外面的手叫了她一声。对方没甚么反应。他正要松开手站起来,去问问医院那边怎么说,却突然听到陆又琪叫了一声“陶来。”
声音虽然非常的虚弱,但是他听得清楚。连忙往床上的人看,小姑娘根本也没有醒。大概是齐田在说话吗?
怎么会这样?
自从不久之前就没有了齐田的消息。谁也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事。
林宅里她的躯体以前虽然是没有意识,但是却像是熟睡的人有些生气。现在却像是被剪断了茎秆的花朵,慢慢枯萎。不管用什么办法都不能阻止。
赵多玲和林中仁根本没办法接受。
但医生说,齐田这种情况能到现在才有衰弱的表现已经不错了,以前保养得那么好才是奇迹。现在会变成这样,是必然的。劝赵多玲“人已经不在了,做家长的无法接受现实我能理解,但时间已经这么长了,醒过来的机会微乎其微。你们强行留着她的身体,又有什么好处呢?人要向前看,放她安宁吧。”
虽然齐田是他见过状态最好的植物人,可现在他也不得不一声叹息。毕竟看着生活才刚刚开始的年轻人就这样因为莫明怪病夭折实在是太让人伤感了。
赵多玲没有接受。
但今天一早,齐田就已经不能再自主呼吸。只能靠医疗器械维持,就好像她身体的机能都在慢慢的关闭。
接到陆家的电话时,孔四方立刻就来了,以为在陆又琪这里会有什么转机,但没想到是陆又琪受伤了。
可也万万没有想到,在失望的时候,在陆又琪身上又见到齐田的踪影。
孔四方站得近一些试探着叫她“阿芒?”
可也没有得到回应。
过了一会儿他以为这不过是齐田残念的回响,对方却突然好像又有了意识,眼睛动得厉害,像是要睁开,手指也在微微跳动,好像极力地想挣脱某种束缚。孔四方紧紧握住她的手,好像这样就能给她些力量。
这时候病房的门被打开了,张多知匆匆而来“这里什么情况?她怎么样了。”每次他去找陆又琪的时候,时机都不对,没有一次遇到齐田。又因为每次齐田能呆的时候太短,除了和孔四方做一些针对楚则居做一些必要的交流,根本没有别的机会,所以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地齐田本人了。
进门后,恍惚听见病床上的人说了一句什么。因为声音又低又小,含混不清,所以没有听得清楚。惊讶“她醒了吗?”
孔四方没有动,也没有回话,背对他站在病床前。
张多知皱眉,大步过去查看陆又琪的情况,分明还昏迷着。可喃喃地分明是在说着什么,像是哪里的方言。“她说什么?在跟谁说话?”
孔四方这时候才有了反应“她在跟我说话。”
“……小哥哥……”
“…大虫掉了……”
“……你手上有血……”
“……你痛吗?我给你吹吹……”
断断续续,含含糊糊。
张多知听不懂,就算听得懂也恐怕觉得没有头绪,毫无逻辑。可孔四方知道,她在跟自己说话。
跟很多年前的自己。
自己从封地回到都城,去了一次周家,进门就遇见她一头撞过来,抱着他的袍角大叫“陶来陶来,我掉在悬崖下头了。”
追着她来的嫫嫫见她撞到陈王吓了一跳,边解释家主怎么突然不听话,是怎么突然从后院里跑到前面来的,边连忙把她拉开。
可她不肯。
紧紧抓住他的袍子。说着别人听不懂的话。
嫫嫫又羞又尴尬,吓唬她“小娘子再这样,就要请巫医来煮苦药吃了。”她才乖顺了。
却很是落寞,垂着大脑袋说“算了。”仿佛这个世界没有一个能理解她的人那样绝望。嫫嫫牵她走,她也就默默地跟着走了。
那小小而失望的背影,谁看了都有些不忍心。
等他进去周家跟周有容说完了话出来,就遇到她躲在庭院里的草丛后头,大概以为自己藏得好,头上挂的珠子在太阳下头闪着光,从绿叶子缝隙漏出来。
他与九王一道走,假装看不到走过去,她却扑了出来,非得缠着他,让他带自己去看花灯“我快死了,想死前看看花灯。”
九王听了都好笑“你为什么快死了?”
“我掉在悬崖下头了。”还是那句话。真是童言无忌。
他不肯,问她“你跑到前头来,跟嫫嫫说了吗?”
她揪着他的袍角不放手,讨巧卖乖,小哥哥小哥哥地叫个没休。可怜巴巴地仰头望着。叫人不忍心让她失望。
抱着她走在花灯会上时,她真欢喜得很。还拿自己头上的小钗,换灯笼。人家小娘子都提小兔子,她换了个大虫。喜欢得不得了。
但从花灯会回来的路上却遇了袭,不必想,是九王的父亲动的手。自己手握了重兵,他一直不能安心。
最后自己受了轻伤,她也摔了一跤,头磕破了,但却没有哭。只惦记着花灯掉了。关切他流血了。叫他蹲下,一本正经地吹吹。好像这样就是能治世上一切重病伤疾的良药。
孔四方想着这些往事,心里砰砰地跳着。
这时候张多知有点忍不住了。见他总不说话,只是呆呆站着,说“我去把医生叫来。她好像醒了。”
孔四方没有动作,任由他去。
不一会儿医生就赶来了,再检查了一下,才发现并没有苏醒的痕迹。
张多知脾气暴躁起来“不是在说话吗?你们到底行不行?”他原本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大步走出去,在病房内都听到他勃然大怒的声音,嘟嘟嘟按着电话,叫结巴通知林家的医院,准备病人转入。
领带被扯得松松垮垮挂在脖子上,衬衣领子半开。拿着手机在走廊快速地踱步。
过了一会儿陆又琪的爸爸才终于出现了。
却没有进来看女儿,欣喜异常地跟张多知寒暄,知道孔四方也在,真是喜不胜喜呀。连忙就要进病房来。他好多生意都是这两个人照顾的,不过没有见过这两位几次,现在能见到真人怎么能不兴奋。只要打好了关系,以后生意只有更大的更好的。
张多知却猛地把他揪住扯了出去“你tm受得起人家叫爸爸吗?”
他被扯得踉跄,外面的椅子都被撞到了。
孔四方坐在病房中,远处的声响似乎跟他没有半点关系。
他沉默地从那些喃喃低语声中回忆起许多远去的时光。
他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阿芒,记得刚入宫时的阿芒,也记得临死的阿芒。
那时候他并不甚明白,为什么一个人有时候光芒万丈处变不惊泰然自若,有时候却沉默局促又无趣。他以为,因为她母亲早逝,继母刻薄。所以她才会这样不同。
后来到了现代,知道了齐田的事,他也想过,那么自己所熟知的‘阿芒’到底是谁呢?他喜欢的,想要偿还的,觉得自己亏欠的那个人,到底是谁?那个总说着奇怪话的小人儿到底是谁?
可这个时候,当他坐在病床前,听着那些零乱的噫语明白了。
她现在正在经历的,是那段早对他来说已经变成记忆的人生。
她飞快地穿越在时光这中,以幼年阿芒的面目出现在过去的他面前。
他一早就从她嘴里知道了,她的结局是怎么样的,可他却并真的不知道。就好像睁着眼睛的瞎子。看不清显而易见的事情。
她现在正在哪个悬崖下面呢?
而这时候,病床上原本沉睡的人,突然用力地回握住他的手“陶来,我很痛。”
孔四方记得她说这句话的时候。
这是他要离开都城的时候。她不情不愿地跟着众多都城贵胄们在城外送行。手提着大虫灯笼走出来,问他什么时候才回都城来。
他笑着说大概要好多年吧。
她很怅然,说“等你回来,我已经不在了。”
他问“为什么?”只觉得小小的人儿,却一脸大人才有的惆怅十分有趣。
她说“因为我这次大概真的要死了。我不能回去了。”
她一向爱说些奇奇怪怪的话,那时候的他以为,这是因为她害怕续母的缘故。所以要说这些耸人听闻的话得些怜惜。
可随后她似乎真的感到痛苦,捂着胸口就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