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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柔眉头纠在一块儿,百思不得其解。
这边厢,孙淼还在像个罪人一样的把脑袋压得很低很低,向温柔连连道歉,“温医生,对、对不起,是我不好,我不该和你撞衫的,真的抱歉……”
她揪起被红酒染红的前襟,擦了又擦,试图把它弄干净,然而晕染的面积却越来越大,她整个人都慌了,嘴唇怯懦个不停,“可是……可是这件礼裙是冷少给我买的,现在脏成这个样子,以后都没法穿了,我怎么向他交代啊……冷少一定会生我气的,怎么办,怎么办……”
孙淼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说到伤心处,竟然嘤嘤地哭出了声。
温柔离她最近,看得也真切,实在是佩服这样的演技,泪水说来就来,要不是场合不对,她真想给她鼓个掌。
围观的群众已经越聚越多。
如果温柔也装模作样地掉几滴眼泪,说不定看客们会一时摸不准该站在谁那边。
但是,别说哭了,温柔脸上连多余的表情都没有,超然得就像是一个局外人一样端端站在那里,看着孙淼越哭越伤心。
“啧,她怎么这样啊……”
“太过分了吧。”
“是啊,简直欺人太甚!”
“…………”
窃窃的私语声传进温柔的耳朵,她原本并不想搭理,但忽然有个男人站了出来,义正言辞地要求她和孙淼道歉,温柔看了眼他胸前挂着的记者证,眼底的眸色微微一变。
这样子的宴会,自然会有大波媒体记者到场,他们散布在会场的每一个角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寻找着明天的头版头条。
所以,孙淼打的是这个算盘么?
想利用媒体的力量,把她的名声搞臭?
毕竟,只是上流圈子里的口口相传,好像不怎么过瘾。
长久的沉默之后,温柔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我没有泼她酒。”
像是预料到她会这么说,男人摇着头笑了,“温小姐,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你就不要狡辩了。认错是种涵养,道歉也并不是什么丢脸的事,不要因为好面子而掉了你千金名媛的身价,你觉得呢?”
温柔依旧我行我素,冷冰冰地反问:“如果我就不呢?”
“温小姐,你这是在给我提供素材~”
男人晃着手中的录音笔,眯起的眼睛射出一道精光,就像是寻到了猎物的猎手。
温柔闻言低低笑了一声,她忽然凑近孙淼的脸,语气无比轻柔地说,“来,我看看。”
孙淼眼泪还挂在脸颊上,一头雾水地,被温柔抬起了下巴。
“你……你干什么?”
温柔伸出手,蘸了点溅在孙淼脖子上的酒液,飞速刮过舌尖,“ChateauAusone……”
孙淼更加茫然,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奥松酒庄大幅革新以后,这种酒的年产量急剧减少,因此它的特质就是耐藏,要陈放很长一段时间才可以饮用。”温柔悠悠地往下说,又就着孙淼手中的酒杯浅浅喝了一口,她笑了,只是笑意并未到达眼底,“唔,酒质醇厚,带有咖啡和木桶的香气——这也是ChateauAusone。孙小姐,你身上的酒和你杯子里的酒,是同一种酒。”
温柔晃了晃自己手里的杯子,深红色的酒液映衬着女子的唇色越发妖冶,“而我这杯,是Petrus,适合早饮,但不耐储藏。”
人群顿时一片哗然。
孙淼脸上的表情,一阵红一阵青,最后惨白如纸。
温柔扭过头,又看了那个男记者一眼,像是在问——“现在到底该是谁道歉?”
男记者讪讪一笑,无话可说。
孙淼被温柔脸上的春风得意刺激得不轻,又尖又长指甲深深刺进掌心,入骨的疼痛将她的眼眸都给染红了,女人看上去,像是恨不得将温柔整个撕碎。
然而温柔哪里会怕,从来不靠任何人,她都能把自己保护得好好的。
既然脸皮都已经撕破,她也不必给她再留任何面子了。
“虽然Petrus价格昂贵,但我个人还是偏好ChateauAusone,不过看起来,孙小姐比较钟爱前者,那么——”温柔浅笑盈盈地说着,手中倾斜酒杯,凑过去轻轻碰了下孙淼的红酒杯,“Cheers~”
然后,她当着所有人的面,将杯子里剩下的红酒,从孙淼的头上尽数淋了下去。
哗啦哗啦——
冰凉鲜红的酒液顺着孙淼的脸颊源源不断地往下淌落,女人的上半身眨眼间湿透。
温柔懒得再多看她一眼,放下空酒杯,转身就走。
孙淼死死攥紧双拳,在后面厉声嘶喊——“温柔,你给我站住!!”
温柔权当没听见,脚步不停。
只是周围人太多,她没办法很快走出去,眼前蓦地落下一道阴影,温柔抬起头,又是那个男记者。
温柔不知道他挡住自己的去路,是有意还是无意,她皱着眉轻声道:“麻烦你让一下可以吗?”
那人倒也干脆,立刻就往旁边挪了一步。
然而耽误的这几秒时间,足够孙淼气势汹汹地追上来,抓住温柔的手臂,将她狠狠扯回原位。
温柔低头看着自己小臂上的几道抓痕,简直被这女人的疯魔程度惊住了。
她到底发什么神经?
不自量力地想要和她动手么?!
下一秒,孙淼冷笑着将温柔甩开,她抹了一把脏乎乎的脸,扯着嗓子高声道,“各位慈善人士,各位记者朋友,我今天要在这里隆重向大家介绍一个人!就是她——”
孙淼指着温柔,手指绷得笔直,像是要戳到她的脊梁骨上去,“这个女人,名叫温柔,南城恒景集团的千金大小姐,有钱有势的富二代!二十岁那年,她害死了一个和她同龄的女孩儿,任何责任都没有负,任何惩罚都没有受,躲去国外进修,逍遥自在地过了六年!现在一回国,畅通无阻地进入南城最好的医院,并且成为了一名住院医生!一个曾经满身鲜血的刽子手,如今却是济世救人的大医生,这个世界还有没有天理,有没有王法?!”
女人的每一个字,都重如千钧,掷地有声。
所有人都愣住了,那瞬间,空气里根本听不见任何的呼吸声。
温柔耳畔嗡鸣一片,强烈的眩晕感一阵一阵地轰击着她的大脑,彻骨的凉意从头顶瞬间蔓延至脚尖,她的身体渐渐站不住。
孙淼死死地盯着她,嘴唇翕合吐出三个字,却像是朝温柔扔了三把刀——“温!医!生?!”
每一刀,都正中温柔的心脏,深深没入。
她第一次觉得这个称呼,竟然能是伤人的利器,然后温柔听见孙淼冷笑着反问:“你配得起人叫你一声温医生么?”
“我就想问问你,你在救治病人的时候,你在把他们一个一个从死亡线上拉回来的时候,有没有想到过,那个被你害死的女孩儿?或者,当你午夜梦回的时候,她就没有来向你索过命吗?!”
“别说了!你别说了!!”
温柔捂住耳朵,用力地甩着脑袋,近乎嘶吼。
这是她心里的一个洞啊,这么多年过去一直填不上的一个洞,就那么烂在那里,痛起来的时候,几乎可以要了她的命。
温柔仿佛现在还能听见那个女孩儿气若游丝的声音在她耳畔回荡——“温小姐,请你好好地……”
看着温柔这么过激的反应,在场的记者见状,纷纷举着录音笔,像是倾巢而出的虫蚁一般,一拥而上。
“温小姐,请问这位女士所说说的是真的吗?”
“温小姐,六年前发生了什么事,能具体说说吗?”
“温小姐,请您给出回应!”
“温小姐……”
“温小姐……”
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声音一浪高过一浪,洪水一般快要将温柔吞没。
快门声噼里啪啦乱响,温柔头痛欲裂,被镁光灯闪得不得不伸手挡住眼睛。
然而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无形之中像是有一双手掐住了她的脖子,温柔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可她越沉默越抗拒,记者们就越是群情激昂地要逼得她说。
场面一度失控。
混乱中,不知道谁推了温柔一把,她原本就已经没什么力气,双腿一软,避无可避地迎面撞向了一旁堆得高高的香槟塔,继而发出一声轰然巨响。
惊叫声旋即扩散开来,所有人抱住头跳起脚,纷纷逃窜开去。
温柔倒在正中央,整个人都摔懵了。
她浑身湿透,头发黏黏糊糊地贴在脸颊上、后颈上,还有香槟源源不断地从四面八方淌下来,那股森冷的凉意一寸一寸侵入四肢百骸,叫她止不住地瑟瑟发抖。
碎片堆里,温柔本能地护住脸,她小心翼翼,想用手臂撑起上半身,只是刚咬牙挤出一点力气,贴在地面上的手就被玻璃渣子刺破了,血立刻流出来,蛰得她额上立刻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冷汗。
可温柔一点也没有示弱,她忍着疼,还想再试一次,肩膀却忽然被一股力道扶住。
温柔白着脸抬起眼眸,看到蹲在自己面前,容颜冷峻的冷斯城,眉头渐渐拧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