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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晴得一丝云都没有的天上,却忽然下起了小雨,这倒是符合边城多变的气候,我顶着雨继续往村子里走。
一座听说有三百多年历史的村子里,到处都能见到岁月留下的痕迹,脚下的石板路被雨水湿了表面,渐渐有了湿滑的感觉。
到处都能见到木头的房子木头的墙,老木头在雨水里散发着一点霉香,让我想起念书时医学院那个旧图书馆里的味道。
一对马帮从我身边缓缓经过,个头很小的云省特有马种一打眼看上去会误会是我们北方的驴子,个头实在是很像,马铃声在耳边响着。
我又想起了那好听的打银声音。
我问了下路,在村民指引下终于找到了我想要去的地方,一处老木建起来的旧式宅院,很有滇越当地特色,和白洋他们派出所那个院子很像的感觉。
站在门口,雨水淅沥声里,我捕捉到了打银的声响,时大时小,就在眼前。
“那院子,想进你就推门进去,别敲门……”我想起昨天从那家银器店里听到的话,抹了下脸上的雨水,抬脚走到门口,真的直接推开门。
门开了,打银声没有变化,还在继续。
我往里面走,院子不算大,很快就走到了屋檐前面,我看到有皮做的风箱在鼓火,有人坐在风箱那儿,手拿着喷枪,正对着什么东西在烧。
再往里面看,还有人在把雪白花花的银板往外面搬,见到我这个陌生人突然出现,也没见有什么意外的表情,只是看着我一笑,然后继续干活。
我倒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我以为这里只有人独居呢,没想到会见到这些。
转头看房檐一侧的地方,还有个人站在檐下,双手抱胸,半个肩头露在外面,肩头都被雨水淋湿了一大块儿,他倒像没感觉到一样,眼神放空的看着院子里某处,一只脚抬起踩在前面的矮栏杆上。
头发比过去长了不少,人也瘦了黑了,身上穿的衣服也换了灰突突的颜色。
我吸了口气,可眼神没变,样子没变,还是他。
本来该松口气该高兴,可我却觉得眼角发烫,被雨水一淋那热热的感觉更加强烈。
我进来他一直都没看过我,像是看不到我的出现。
那我就这么站着,看他什么时候发现我……
大概我的举动实在怪异,屋子里的人开始注意我,最后那个在拉风箱的少年起身,手里拿着喷枪冲我喊,问我有什么事。
我拿眼瞟着房檐下那位他还是像尊佛似的站在那儿不动,眼神入定,才不管什么人进来了有什么事。
我抿掉嘴唇上的雨水,开口回答,“我来找个人。”
“哦哦,找谁咧?”拿着喷枪的少年大声问我。
不等我继续说,房檐下的人终于动了,他侧头朝我看过来,眼神懒散的一瞥……然后,还是有些意外的把腿放了下去,整个身子侧过来对着我。
我不说话,也看着他。
“你怎么来了。”李修齐摸了下自己肩头被雨水打湿的那块,从房檐下走出来,对着我问。
几分钟后,我跟着李修齐走进了院子后边的屋子里,他找了毛巾给我擦雨水,见我衣服也湿了一半,又拿出一套当地人都穿的那种不分性别的布衫和裤子给我,让我先换了,小心感冒。
我一直没吭声,拿着他给的毛巾和衣服走进卫生间里,换好擦干头发才再出来。
桌上已经多了壶泡好的热茶,李修齐倒了一杯给我。
外面的雨,还在叮叮咚咚的下着,砸在屋檐上响个不停。
我喝了茶,这才抬头看着李修齐,“你回来,就是为了做这个的?”
李修齐安静的看着我,“你说打银带徒弟吗,到不全是为了这个,这个是我从小就会的,就是捡起来了,可逆怎么找到这儿来了……我们左法医长本事了。”
说完,他像过去一样,看着我笑起来。
我没回答他,反而继续问,“你不知道警方在找你吗,所有关心你的人都在找你,你不知道吗。”
李修齐也学我,不回答问题,转而对我说,“你穿这身还挺有味道,以后退休了可以考虑也来这里养老,你一定融入的快。”
我听着他半开玩笑的语气,可没心思陪着。
“要是还把我当朋友,那就告诉我你回来的真正目的,我可以跟你……帮你解决的。”我觉得自己措辞不当,改了口。
可还是觉得哪里不对。
李修齐又要给我续茶水,我没要,盯着他等着回答。
“我知道警察在找我,可我不想被找到也不难。”他轻描淡写的回答我,眼神又看向屋门外。
我抿了抿嘴唇,“我知道,就像你想我找到你,也是不难的……我不就这么按着你的意思,找过来了吗,对吧。”
李修齐笑起来,嘴角弯弯的。
“你怎么对我行踪这么了解,谁告诉你的,我也想知道这个。”我把心里的疑惑索性直接问出来,看他怎么回答。
李修齐看我一眼,“你知道问了我也不会说的,咱们说别的吧。”
我还真想到他会这么回答,可听到了还是觉得心里憋得慌,就也看向门外的雨水,不说话。
“其实没想过隐瞒你,只是有些事情我也没想到会这么发展,毕竟是我自己的事情,了结也该自己亲自来,最好少把无关的人扯进来。”李修齐慢慢跟我说完,还是给我放下的茶杯里,续上了热的。
“好吧,外人的确不该多事,知道你还活着就好,那我走了。”我起身,朝门外就走。
可走到外面房檐下又想起,自己换下来的衣服还没拿上,就折回头想去拿,回身却看见,坐在屋子里有些暗淡光线下的那个人,紧紧把嘴唇抿成一条线,绷得那么紧。
像是在极力控制着什么情绪。
我走回屋子里,拿起衣服又转身,可脚边啪嗒一声脆响,有东西从衣服里掉了出来,落在屋子里的石砖地面上。
我心里一颤,知道是那个细细的雪花银镯子掉出来了。
低头看着在地砖上跳着转着的银镯子,我怔然的没动,可原本坐着的李修齐,起身去把它捡了起来。
李修齐拿起镯子看,在手里转了转,像是要转掉上面沾染的灰尘。
“放心,我不会跟警方说你的下落,他们找得到是自己的本事,我走了,东西还我。”我伸出手,想拿回银镯子。
李修齐把镯子给我,看我一眼,“这是我这次回来捡起老本行打的,你不适合戴那种粗粗的老款式的,这种很配你。”
我无语接过镯子,依旧放回衣服兜里,小心放好,怕再掉出来。
又往外走,李修齐再次伸出手,把我扯住了,扯住了我身上褂子的宽大衣袖。
我心跳快起来,想要挣脱开,怕接下来发生我不能控制的事情,可李修齐在身后淡淡说道,“等一下,我给你拿把伞,这么出去还得浇透了。”
话音落地,他的手也放开了,身后是脚步声和拿东西的响动。
我咬着牙,不回头看。
觉得视线有些模糊起来时,一把油纸伞递到我手上,很沉,我接了过来。
“遇事小心,尤其小心身边的人,希望在这里……我们不会再见到了,所以就不跟你说再见了,说珍重吧,珍重。”李修齐跟着我走到屋门口。
我的脚踏出门槛,他停在屋子里没往外走,看来没打算继续送我出去。
我踏进雨水里,深一脚浅一脚的在院子里往外走,到了院子门口,还是忍不住回了头,可是早就走到看不见李修齐呆的那间屋子的地方,什么也看不见了。
我走出村子,重新回到公路边上,等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的出租车,雨也越下越大了。
等了快一个小时,我有点绝望打算打电话求助时,身后的山路上传来汽车在雨水里疾驰而来的声响,我本能的转头去看。
一辆黑色的越野车朝着我站的位置开过来,然后慢慢停了下来。
车窗摇下来,我竟然看到了李修齐的脸,他在驾驶位上侧头看着我,眼神冷淡,“上车,我送你回镇子里。”
我没动,心里想着他告别的那句话。
李修齐开车门下车,顶着雨过来拉住我,把我几乎硬推进了车子里,然后关好车门又上了车,沉默着发动车子朝滇越镇里开出去。
我看着后视镜里,他给我的那把伞被丢在雨里面,在路上被风吹着来回滚动,像是一个正在挣扎的黄色小人。
“你什么意思。”我瞪着李修齐。
他也不看我,“你站在那里,等到天黑也不会有车的,来的时候没问好吗,这么多年警察你怎么当的。”
又是那副教训人的口气,像是又回到了解剖室里,我和他面对面站在无影灯下,他会拷问我很多刁钻的问题,然后看着我似笑非笑的。
好想回到那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