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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是在那里吃的,过程中将食不言三个字表现的玲离尽致。
萧荀卷起袖子,动作熟练的去打水,端过来给施凉洗脚。
施凉的腿伤了三年,萧荀就三年如一日的照顾着她。
作为家人,他尽心尽力,没有任何怨言和不足。
作为长辈,他做的,已经超出该做的。
施凉任由男人去脱她脚上的棉袜,他如果想她站起来,走出这个院子,就会给她安排最好的医生。
三年的时间,她有信心会通过自己的锻炼,一点点跟身体做斗争,迈出第一步,第二步。
但他不想,她知道。
如今她终于成了一个离开他就什么也干不了的废人。
“水温合适吗?”
“可以。”
施凉的眼皮底下,那双有力的手放到她的腿上,往下一寸寸的按着,和每天一样的问,“有知觉吗?”
“没有。”
“不要灰心。”萧荀温和道,“慢慢来。”
施凉,“嗯。”
“传言沈肆那人沉默寡言,惜字如金。”
萧荀曲腿蹲着,拿柔软的毛巾给施凉擦洗,“他今天倒是跟我说了不少。”
施凉看了眼男人的发顶,白头发多了,“你不在乎别人说什么。”
“对,我不在乎。”
萧荀托起她的脚,唇轻轻碰在她的脚背上,“丫头,你恨我吗?”
施凉并不去追究他那句话究竟是指哪一件事,还是全部都包括在内。
“不恨。”
答案在萧荀意料之中,无悲无喜。
给她擦干净脚上的水,萧荀把她抱离轮椅,轻放到床上。
今晚萧荀没走,他去洗漱,回来后就在施凉身边躺了下来。
四十多岁的男人保养的很好,身体健康,精壮,却过的清心。
萧荀把床边的人往自己那里带带,“过两天就是你生日了,想要什么礼物?”
施凉诧异,“到我生日了吗?”
萧荀,“嗯。”
施凉喃喃,“我怎么觉得,昨天才刚过完。”
“时间过的快。”萧荀说,“我都四十五了。”
这个数字让施凉心里惊涛骇浪,即便是她被困在岛上,活着麻木乏味的生活,她依旧没想过,给这个人送终时的情形。
她是真的不恨他。
也不能恨。
当年是他一次次将体内的血输给她,她才能活,此时此刻,他的血在她的血管里缓缓流|动,那种感觉无比清晰。
也是因为他,她才可以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为外公和母亲报仇。
他们之间,根本就清不了。
施凉说,“四十五还年轻,不老。”
“你别哄我,”笑了声,萧荀的语气很淡,仿佛说的是不相干的人,而不是他自己,“黄老爷子说,我五十岁有一劫,过不去。”
施凉忽然想起来,当年老爷子跟她提了,说萧荀找过他,还不欢而散。
“你不要多想,爷爷说的,未必就是真的。”
萧荀不在意的笑,“就我这些年做的,能活到五十已经是老天爷的仁慈了。”
他低了嗓音,沉而冷静,“丫头,我随时都准备好了离开。”
施凉厌烦生老病死,她的声音冷下去,带着怒意,“不说这个。”
萧荀顺着她,“那就不说。”
房内陷入寂静。
施凉看着头顶天花板上的一片夜空,和真的一样。
她突然咳了起来,声音难受。
萧荀坐起身,拿起床头柜上的保温杯,将开水倒进早就准备好的半杯凉开水里面,他先喝了一口试水温,不冷不热了才递到施凉嘴边。
施凉端走杯子喝水,药已经递过来,她伸手去拿,指尖触过男人里掌心的薄茧。
萧荀一把握住她的手,“你还没说,想要什么礼物?”
施凉轻松把手,“什么都可以?”
“你说的,”萧荀看着她,目光深不可测,又温柔专注,“不管是什么,我都答应。”
施凉把杯子放回他手里,“我再想想。”
萧荀在她耳边说,“想好了告诉我。”
施凉嗯了声,不再作答。
灯一关,房间陷入黑暗,窗外的风声越发的清冽。
不知过了多久,施凉昏昏入睡,听到萧荀的声音,“在你心里,我是你的谁?”
她的眼皮往上撑起几分,“你是我的恩人,父亲,兄长,亲人。”唯独不是爱人。
约莫是三四分钟后,萧荀的再次响起,“无可替代?”
施凉,“无可替代。”
接下来是更长更久的静默。
房里响起一声叹息,隐约似是在笑,“也好。”
后半夜,施凉醒了,她还没掀开被子,旁边的人就睁开了眼睛。
“要去洗手间?”
“嗯。”
一块披肩落在施凉身上,她被裹严实了,抱下床。
萧荀离开洗手间,在门口立着,听到水声响了,才进去把人抱出去。
重新躺回床上,施凉没了睡意,她半张脸都在被子里,湿湿热热的呼吸散去,又有,鼻端是熟悉的气息,蔓延了她三十多年的一大半岁月。
黎明尚早。
萧荀把被子拉拉,侧过身问,“睡不着?”
施凉说,“白天睡过了。”
萧荀开灯,手臂撑起,“喝杯牛奶?”
施凉,“好。”
萧荀去泡牛奶,他享受她依赖自己的感觉,她也清楚。
这样的相处,亲近,又隔着层透明的屏幕。
正如她所说,他们离家人更亲,甚至可以生死相依,却不能耳鬓厮磨。
施凉喝完牛奶,胃里舒服一些,她成了废人以后,生活习性都被迫发出了变化。
凌晨三点多,外面的雨停了,夜色清冷,幽深。
萧荀去点了一支熏香。
丝丝缕缕的香味弥漫,施凉打了个哈欠,眼皮渐渐地沉重起来,她侧着脸,没一会儿就呼吸均匀。
萧荀靠在床头,一只手轻抚身边人黑色的长发,让柔|软的发梢扫过他的指腹。
熟睡了的女人,眉眼显得特别温顺,安宁,也不会有一丝反抗的痕|迹。
萧荀的手往下移,握住女人被子里的手腕,细的触目惊心,仿佛只要一使力,就能折断。
那种病态的细度就在他的掌中,他阖上眼帘,唇角压出心疼的弧度。
这三年,她的生命在流逝,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就那样捏着她的手腕了半个多小时,萧荀在施凉的额头亲了一下,他起身去书房,从保险柜里取出一个黑色封皮的日记本。
坐在椅子上,萧荀翻开日记本,拿了一支烫金的钢笔开始写——
这一生,我的生命里出现过两个女人……
写完一页,再翻一页,萧荀捏了捏鼻梁,继续写。
他的几十年碰过许许多多的人和事,经历过无数次惊心动魄,站在常人终身都仰望不到的高度,记忆深刻的就两个人,两件事。
灯下,书桌前,男人的身影孤独,寂寥,似乎从明天开始,他将一个人,远离整个世界。
施凉生日那天,她被送出岛。
码头,有几人在发生争执,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闹的还挺大,容蔚然赶着上船,他过去的时候,没注意,被人从后面推了一下,差点摔出去。
其他人在劝架,场面混乱,容蔚然的面色阴沉,他一手一个,把人往旁边丟,脖子上的玉无意间被拽掉,掉进了海里。
“妈的。”
容蔚然铁青着脸咒骂,下一秒就纵身一跃,跳进海里。
众人一窝蜂的拥上去,对着海面七嘴八舌。
“哎小伙子你掉什么了啊,海里这么深,怎么可能捡的哟。”
“就是,再贵重的东西,也比不了命重要啊。”
“人还没上来,不要紧吧?”
“有谁知道他的水性吗?能不能行啊?”
“好像是刘老家的,要不要通知刘老?”
大家伙交头接耳,有两人正要脱下外套下去救人的时候,人上来了。
浑身是水的上岸,容蔚然坐在地上,呛水的感觉让他脸色骇人,他低着背脊咳嗽,左手紧握成拳头,手背冰冷,青筋突起,手心里渗出血色,那块玉咯的他生疼。
他的心底却感到踏实,从死亡的边缘活了过来。
把玉戴回脖子上,容蔚然重重的喘口气,恨不得飞过这片海,去岛上找他心心念念的人。
就在这时候,有船过来了,如一只庞大森冷的幽灵,不知从哪个方向来的,正在悄无声息地划进人们的视野里,海水往四周推开,荡起巨大的浪|潮|。
窃窃私语声此起彼伏,瞬间就炸了锅。
“那船哪儿来的?不会是貝岛的吧?”
“快看,靠过来了!”
容蔚然鬼使神差的去看停靠过来的那艘船,他正要收回视线,就见船上下来两个年轻女人,一个提着简单的行李,另一个推着轮椅。
轮椅上坐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黑色的长发,雪白的脸,五官妩|媚妖冶,最令人震撼的是她的那双眼睛,会说话。
容蔚然手脚并用的爬起来,疯了般的推开人群,跌跌撞撞的飞奔过去。
他展臂,去拥抱他的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