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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虽为一族之长,亦是为人臣子,食君之禄,有此托当前,怎有毫无作为、装聋作哑地婉拒之的道理?
杨彪心念电转,暗叹一声,又老泪纵横地说了些感念陛下恩德的话语,才在刘协微含紧张而期盼的注视下,恭声告退。
他心事重重地行至宫门,略有恍惚,未察这宫中禁地,也有一架马车迎面而来。
最不巧的还是近来雨水连绵,地上砖瓦不平凹入处多有厚厚积水,被那轮子猛然碾过,带泥的污水高高溅起,不光将陛下新赐的衣袍弄得污脏不堪,连他里头的衣裳也湿了个透顶。
杨彪气度涵养再好,也被惹得勃然大怒,车上之人也下来了,却是吕布势中受重用程度仅次于燕清贾诩的军师、扬州别驾的郭嘉。
倒不是吕布跋扈至此,连底下谋士进宫也胆大包天地违制乘车,而是他屡屡上书,请皇帝晋郭嘉官职爵位的奏章被悉数打回后,刘协又不想将他彻底惹恼,作为折衷妥协,就同意了这体弱多病的谋臣进宫时乘车的要求。
横竖郭嘉在朝中称得上官微言轻,难得上朝,给个特权,也无甚紧要。
郭嘉虽在亲近友人之前不甚正经,在外人眼里却是从不失礼数的。见杨彪避让不及,受此横祸,赶紧深深致歉,又寻了相熟的侍卫队长,将他送去就近宫舍更衣。
杨彪窝了满肚子火,想要推拒,可这一身污脏叫旁人看见、有堕圣威还是其次,在这流火时分,穿一身湿透了的衣裳坐车驾回去,少说也得病上一场。
被郭嘉巧妙一劝,杨彪唯有更换了里外官服,穿着便服,又沉着脸,执意将受污的衣袍包好,亲自带走了。
郭嘉笑眯眯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毫无恼意,也没继续入内,而是调转马车头,回府去了。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那经皇帝之手一度去到杨彪身上的外袍加腰带,就静静地躺在了燕清官邸的书房桌上。
吕布看直了眼,半晌才将眼珠子慢腾腾地挪到左边,见郭嘉傲然道:“幸不辱命。”
吕布又将眼珠子挪到右边,见燕清不吝夸奖道:“有奉孝在,果然手到擒来。”
吕布再看郭嘉,见此人得意地摇了摇扇,假谦虚道:“哪里,哪里。”
“……”
吕布忍不住重重地哼了一声。
史上的伏完在见到自己荐于陛下的董承一干人失败,皆遭灭门,连怀有身孕的董贵人也难逃一劫后,是女儿伏皇后的苦苦相劝,都未动摇他不参合进谋害曹操这一注定失败的计划的决心的。
哪怕事迹依然败露,他最终难逃一死,燕清也还是看穿了他那往好听里说,是‘识时务、不出头’的本质。
没了董承这把刀,伏完也不会亲自顶上,而是会再寻个主事人出来。
关于小皇帝偷偷藏在皇后所居殿室内,秘密与国丈私议这点,燕清好歹读过演义,将衣带诏这段记得一清二楚,就算没从属下口中听说,也能从伏完无端入宫的反常里推断得八.九不离十。
接下来就立即派人暗中盯着伏完,看下一个入宫的是谁,而没被小皇帝使出的这招试图转移他们注意力的小障眼法给蒙蔽。
一模一样的备用衣带,想准备一条是再容易不过了。燕清命亲随取些活鸡血来,再由他仿着刘协语气和字迹,在素绢上潦草秘书了一道密诏出来,再缝入玉带紫锦衬内。
最关键的一步,燕清是不好亲自出马的,为防打草惊蛇,便将这任务交到行事一向机警灵活的郭嘉手里,由他想个办法将那御赐衣袍调包。
郭嘉也未辜负他的托付,顺利将信物带来了。
郭嘉虽已对燕清偶尔展现的神机妙算心服口服,亦是习以为常,早不多余问句‘你怎知如此可成’了。可见他彻底忽略了那身醒目锦袍,直奔细细玉带而去,仍不由奇道:“重光怎知密诏匿于带中,而非袍服内?”
燕清随口敷衍:“我只需掐指一算,便知它内有乾坤。”
郭嘉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燕清也不理他,径直将那腰带拿起,找吕布借了随身小刀,沿着那表面上看针脚严密、毫无瑕疵的白玉玲珑线慢条斯理地割,再小心划破表层,里头果然有一片折叠整齐的素锦。
展开一看,正是一封由刘协咬破指头,以龙血写就的密诏,慷慨激昂地劝太尉杨彪纠合忠良,匡扶社稷,殄灭吕奸。
真真是字字泣血,要不是燕清记性够好,对当初一意孤行的小皇帝先是差点将自己和满座公卿活活饿死、又紧接着被饲养的西凉恶狼咬得鲜血淋漓的落魄模样记忆犹新,还真要信了吕布有多倒行逆施,弄权不仁,才害得挂心众生的皇帝陛下“日夜忧思、恐天下不复”了。
且不说吕布接过密诏自己读完后,被这含血喷人的玩意儿气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红,变化万千;单说回到自己官邸当中的杨太尉,对御赐玉带遭燕清偷梁换柱尚且一无所知,待他匆匆挥退下人,独自置身书房当中,将那衣袍翻来覆去地看,没洞察到玄机,也不气馁,转而摆弄腰带,那不同寻常的厚度,很快就让他起了疑心。
在杨彪恍然大悟,将那腰带小心拆开时,刘关张三兄弟也正进行着一场谈话。
关羽扶髯惑道:“如今吕布当权,天子势微,正是用人之际,兄长颇受陛下厚看,怎不趁此大好良机做些进取,反倒急流勇退,起了离心?”
张飞心不在焉地附和道:“是啊,大哥。”
刘备正在案前奋笔疾书,听得此问时,正巧将最后一笔划上,摇了摇头:“云长此言差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