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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摊贩嘿嘿笑着像迎了财神爷,极满足地将糖人儿扎结实,一对儿一对儿包好,一边吆喝:“嘿嘿,对不住啦,小摊儿打烊!全给这位公子包圆了不是?”
那架势,好像在做极大的买卖——嘿,有主顾啦,全给包圆了!
陈阿娇暗里直笑,离了汉宫群臣朝谒的大殿,刘彻才有点可爱。
恍然又是多年前的那个上元夜。
眼角竟有些湿润。
再多失望与不可原谅,终是怀念的。怀念多年前,她笑靥如花时,他宠她无计代价。
终究是错过了那么多年。
他能给她的,也不过是重复当年场景,却永远重复不了当年的心境。
“好吃么?甜不甜?”刘彻跟在她后面,重重暗卫换上了常服,隐入百姓群中,身贴着身跟进,刘彻反倒像小厮似的跟着那位姑娘。
姑娘停住脚步,转身来:“你不会自己尝一个么?”
是陈阿娇惯用的语调,面碰面地顶着也不会怕,管他天王老子!她就是那样天不怕地不怕的人!
刘彻有些欣喜,因说:“姑娘不开口赏,本公子敢?”
陈阿娇瞪他一眼:“凭我再耍赖,也不会情愿‘扔着玩’也不给人吃!”
他狗腿似的跟上,陪着笑:“本公子没说姑娘不地道,姑娘莫生气!”
“眼神儿说了,凭你贼猴儿似的,敢用言语刺儿本宫么?眼神里瞅的冒火呢!”她忽然一愣,连眼神都滞住了,多久来没用过这个称谓了——“本宫”,那两字儿金贵的很,吐出了嘴,势必能震震人,从前陈阿娇嚣张跋扈时,“本宫本宫”,珠串子似的往外冒,可精熟,着实唬住了不少人。
如今再这么地,可就不适当了。
“怎么不说了?”刘彻笑着,瞧好戏一般:“朕爱听你叨叨个没完,怪热闹。早前习惯啦——如今就怕你不说话,闷着,蒸馒头呐?”
她头一扬,忽觉悲伤。
今儿……她话是多了些。
刘彻追了上去。
“不爱了,”她忽然抓起一把糖人儿,“赏他们吧……”话音刚落,已经扬手朝后抛了去,果然是“扔着玩”啦!
落空的,被几个小孩儿捡了就走。余下皆稳稳当当落入混进百姓堆里的暗卫手中,只听皇帝道:“娘娘赏你们的,还不收着?”
幸而街头热闹,人声嘈嘈,无人注意这边的“公子”在说些什么。
她的背影,孤单地隐入长安的夜色中。
十年之后,流离错落,却在街头一隅碰见了故人。
陈阿娇比他发现更早。
她怔忡,立在摊前,仿如隔穿了久远的岁月,望见了多年以前的自己。
泪水糊了眼眶。
刘彻站在她身后,目色沉暗,年轻的君王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为江山不为美人,刘彻的世界里,从来没有这样失衡的抉择,这两者之比,本身就是不公平的。心怀王图霸业的皇帝,从来不会拿他的江山与任何稀世珍品作比较。
它们本身不配。
这世上,没有任何一样东西能够填满年轻帝王的野心。
除了江山伟业。
所以,他只是怀念从前的自己,怀念甚至深爱青梅竹马的皇后。
但从未后悔他为了江山社稷倾覆后族势力所做的一切,若能从头再来,他甚至会手段毒辣更甚一倍,绝无后悔。
“测个字儿。”
还未待陈阿娇说话,皇帝跨前来,已将羽扇压在了摊案上。
陈阿娇一窒,侧头瞧了眼皇帝,眼角坠下一抹微弱的光。帝王也低头觑她,极浅的目光,似不在意,却又像融着漩涡一般的深情,对上了她的眼睛,不忍挪开。
“这个是骗人的,不好玩儿……”她生硬地想推开皇帝,转头走人。却被皇帝一把揽住,轻轻推了回去:“多少年了,难得撞见,招呼一声也好……”
他竟也认了出来。
“怎么,用这种眼光看我?”皇帝笑了笑。
“没甚么,”她道,“我原以为,你案上折子批也批不完,日理万机,哪有闲工夫去记得一个多年前只打过一次照面的人呢?”
“那天和你在一起——”他的目光飘向远处,攒花的竹灯、纸灯含了一颗火红的芯子,亮如星辰,他的目光从连片的灯色里飘散又收聚来,声音压的极低:“我都记得。”
测字算卦的先生老了许多,半背的耳朵使他与人说话十分吃力,头上几乎数不见黑发了,连这么间杂的几根都极难找,十年未见,染了满鬓银霜。
幸好耳背,他听不见陈阿娇这句砸场子的话,不然还得气老了几岁,不值当。
不知是极巧的偶遇,还是他十年来每朝这时分都准刻出现在长安街头,养家糊口的生意,十年如一日地做起来,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