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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所提“调戏”之事,是指方才那“草寇”与一个失宠的宫妇眉目传情?这尽也怪了,古来帝王,最忌讳这种秽事,摊上台面说了,可不削了帝君的面子?陛下这是怎么啦,竟直愣愣地不饰讳,冕上绿油油一片儿,可好看?
陈阿娇愣在那里,一急冲,竟想去扯开羽林卫。她那样羸弱,看起来素衣单薄,却拼尽了全副力气……羽林卫一面借力挡开,一面又不敢下重手,毕竟这是皇帝的宫妃,哪怕里儿已失宠,面子上的工夫还是要做足,当着满朝臣工,于建章宫正殿与一位嫔妃拉扯,毕竟不好相看。因此两方竟有僵持,陈阿娇不肯让,羽林卫欲进又退,好生的尴尬。
满朝臣工皆在等皇帝发话。
皇帝当真不敢看她。他这时才发现,殿下那双眼睛,藏着一泓清流,映照了他与她嬉笑玩闹的少年时候,一触,便疼的紧。也许他满眼里、满心里,都藏着多年前薄雪初晴的午后,汉宫雪地里那一抹身着红氅的淡影;但她呢?这一生,心中永远都有一隅,是为刘荣留的,独独为刘荣留的!
他是皇帝!这般的屈辱如何能忍受?
他心缩得紧,因冷嗤道:“成何体统!羽林卫听令,将那草民拖出去——砍了!”
皇帝杀人,不过一道上谕。他像玩儿似的,便能结果了人的性命。他冷眼瞧着大殿下一众人的反应,颇有一种小孩儿抢赢了心爱之物的快感……就像是一个游戏,他那样害怕众人不与他玩儿,便索性张了力,欲吸引所有人的注意。
他孤独地玩儿着……
毕竟他孤独。毕竟皇帝都是孤独的。
陈阿娇的眼色却教他心疼。她一搐,那眼神受了伤似的收了一种光色,小心翼翼地藏掖起张鼓的生气,她此刻瑟缩的就像一只围场里眼睁睁看着母兽倒在自己面前的小兽仔……
眼皮微一动,眼泪便哗哗淌下来。
好似要失去了世间所有的挚爱之物。
皇帝浅尝。那种沉痛失望乃至绝望的情绪,他几曾有过。
他的心也跟着抽起来……竟——那样疼。
羽林卫得上谕,已奉命拽开刘荣,生生地将他的面具踢了老远去……那双几乎与皇帝一模一样的眼睛,冷凉地打量着满殿灯烛,烛光和风而动,他眼底一抹微光也随风翕动……
和着与皇帝如出一辙的眸色。
毕竟血脉相牵……毕竟他们幼年时候同榻眠、同车行,皇帝此刻脑中懵混一片,只觉昏天黑地的混沌压来,压的他甚么也想不起来……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他在苦苦思索,此刻的他,是身在何地?这满殿浑浊……他方才下了甚么命令?
甚么也想不起来。
直到窦沅声嘶力竭的哭声响彻大殿,终于将他拉回建章宫灯火通透的正殿——
“陛下!您不能斩他——那人、那人不是‘草民’呀!陛下!他——是荣哥哥、您的亲哥哥!您的兄长!您不能砍他——陛下会后悔的——”
窦沅已然语无伦次。这嘶哑的嗓音却像鼓风灌彻大殿,簌簌回旋,擦过每一个隅角罅隙,再也收不回去了。
皇帝的眼神吃愣,好似在问她,窦沅,你悔不悔?
——只要没人戳破他是刘荣,活着的刘荣,那一切皆好办。皇帝不认便是,即便流言四起,只要“查不属实”,谁会信?谁敢信?
但他若真“成”了刘荣,他便绝无活下去的可能了!一山不容二虎,更何况,刘荣并非普通皇子,他可是大汉曾经的储君!
再者,临江王刘荣已于多年前“畏罪”自尽身亡,此事四海皆知,此番又牵扯出个“刘荣”来,不管他是真是假,天家威信何在?
他是假,那便好,他若是真的,也便只能成了假了。
群臣果然侧目。
满殿文武狐疑看了看皇帝,又将目光瞟向殿下跪着的那人,均窃窃私语不止,甚至还有走了声儿的——“果真有些像”、“当真是殿下?”
前番堂邑侯府陈氏造次,亦是打了这民望极高的“临江王”之名,借此造势笼络人心,那时民间便有流言,称临江王刘荣未死,如今大殿之上平白冒了这么个人出来,群臣似也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好似并无想象中那么惊讶。甚至做好了“接受”的准备。
舆论堪能杀人。
皇帝绝不允许坐稳的江山有任何差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