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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眼中团起的雾气缓缓屏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着墨不重的森冷,只微微一动,那道寒光,就似要冻住了。他眼色极重,天子之怒藏蕴其内,那抹神色,杨得意太清楚,也太熟悉,情知不妙,皇帝只怕是要起雷霆大怒。
老仆却看不透眼色,跪谒禀道:“回陛下话,娘娘正烧着,已有好几日啦,额头滚烫滚烫的,跟糊烙饼子似的,没得法儿,拧冷帕子降着温,看来效用仍不佳。受了这几日罪,仍不见好。”
皇帝冷声道:“太医令是死的么?吃了病,却不传太医令?!你们是怎样当差的?”
老仆一骇,这才缓过神来,心道莫不是皇帝生了气?可也不像呀,将嫡亲表姐撂这生不见人死不见魂的冷宫长门,可不就摆明了要不管不顾么?这会子,又生个甚么气呢?
杨得意救场及时,因道:“猪油蒙心子的蠢仆!怎样当差的?护主的理儿也不懂!皇后娘娘若然有个三长两短,你这腌臜命,赔得了么?”又转向皇帝,一个头狠狠磕下去,几乎要哭了出来:“陛下恕罪!陛下恕罪!奴这便去安排,教太医令来瞧娘娘……奴这便去!”一面磕头,一面膝行而退,堂堂御前红人杨得意,此时竟糊混狼狈的很。
皇帝就势踢他一脚:“好眼色!你尽瞧着吧,要将朕的后宫,倒弄成个甚么样子!”
杨得意“咚咚”磕头,心说,好祖宗!您要肯踹人、肯撒气儿,那才好,没的把雷霆大怒都藏掖在心里,甚么时候爆发出来还不知呢,那倒霉的人,可不还是我么!
皇帝撒够了气,才说:“杨得意,你抬起头来回话。”杨得意果真抬起头来,一双吃了慌的眼睛里,乌漆漆的,像藏着夜里星辰暗晦。只听武帝说道:“朕不知,好好的掖庭,炭敬香料甚么的,那自然是不缺的,可为何总有错算不周的地方呢?长门这边,连个暖冬都过不上,他们……尽不知么?”
杨得意不愧是忠仆,虽畏君威,但也能在君上面前,实打实地说些戳心窝子的话,因道:“掖庭厮门,能成个甚么气候呢!还不是指着主子的脸色做日子,这后宫里,谁当盛宠,谁便能过好日子,狗腿子也能对你摇上个尾巴。若不然,便是大大的不好啦,皇帝不爱谁,谁便该受罪。成天见地的,失宠的后妃,谁都能来踩上那么一下子……”
武帝叹了一口气:“原是这样。是朕疏待她了……过些时候,待朝上清明,朕再接她回来。”
杨得意手心里倒是攥了一把冷汗,皇帝这话意简,但只对不明内情的人来说,是这样。像杨得意这样深谙朝中事的内臣,自然联想颇多,何时“朝上清明”?怕是得等血流遍地之后。少年天子愈发老成啦,清君侧毫不手软,他拘困陈后于长门,外人眼中,是不慈,皇帝冷血不念旧。实则不然,皇帝诛清外戚势力,必牵扯后宫,他先拘陈后,并非不慈,反倒是大仁。如此一来,陈后与外戚陈氏几乎分力,天子欲保全其荣华富贵,乃至性命,亦说的过去。
天子刘彻,绝不肯屈尊于外戚势力之下,窦氏如此,陈氏,更是如此。
长门内寝宫,皇帝缓至,那几个值夜的宫人正捏金针剥烛台蜡痂,不想皇帝突兀这么进来了,也没防备,还是蕊儿性子敏,因见了御驾,领头便行谒:“陛下万年无极!”实实一个头磕下去,倒惊了阖宫众人。
皇帝上行御座,杨得意忙亲伺茶水,皇帝接了过来,轻抿一口,因环视四周,只见寝宫帷帐外,只得一盏炉子“兹兹”生热,惨凄凄地吐纳光焰,心犹不悦:“这些炭火,都是牙缝里省出来的吧?这样大的宫室,就这么一盏暖炉,该是要高烧不退!”皇帝似在嘲讽,又道:“你们这差事当得好,得亏是个冷宫娘娘,凭着人欺凌的,再换旁的主儿,你们颈上那疙瘩,要是不要了?”
杨得意深谙君心,忙龇牙吩咐旁人道:“照份例去掖庭取炭敬来,教掖庭掌事的趁闲里跑宣室殿一趟,便道是杨长侍想见他,速行才好!”
皇帝只顾品茗,倒不管他,像没听见他说话似的。
又烫了梅子酒来,满上、续杯,皇帝就着暖炉独自饮酌起来。派下杨得意的话,掖庭做事极快,不多时辰,长门内寝宫,已经生起数盏暖炉,炭烧的滚滚烫,直滋的人脸通通红。
皇帝酒意半醺,却不见要走的意思。杨得意倒是有些为难了,因提醒道:“陛下,且才瞧了太医,娘娘高烧未退,大抵歇着才好,您……”
皇帝乜他一眼:“宣室殿乱糟糟的都是折子,朕没兴致回。”
居中一名宫女子穿着怪异,又极面生,皇帝不免有些惊讶,因询问:“那宫人是谁?怎地这样面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