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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天府是大周的都城,商业繁华,城东有一条街,胡人居多,名曰敬粉街。
这条街上胡人经营的酒肆占了一大半的铺面,每日里高挑的胡女当垆卖酒或翩翩起舞,纤细的腰肢上往往垂挂银铃,胡姬善舞,独有风情,每每裙角飞扬之际腰部和脚腕上的铃铛便叮铃作响,更兼一旁羌笛琵琶伴奏之音绕梁三日不绝于耳。
久而久之,上至朝廷里的官员下至民间文人雅士皆爱流连于此。
和龄是同回纥的穆穆古丽一道儿进京的,这一路上经过不少州府,越往繁华之地越是叫她这多年生活在关外的乡巴佬儿饱足了眼福。
穆穆古丽的父兄在敬粉街里有家小酒肆,酒旗迎着春风飒飒招展,左右间壁亦是酒家,和龄坐在小院儿里洗衣服都能闻到空气里缠绵不绝的酒香。
她眼下是两眼一摸黑,无处可去,更不知要到哪里去寻泊熹。幸而酒肆里平日忙,比较缺人手,她便就近在后院里帮着炒炒菜洗洗衣服,胡人人好,又同秦掌柜是旧相识,所以对和龄不错,还会发她工钱。
这个时代的环境是复杂的,对女人的要求依然十分严苛,当然不包括关外的胡姬。男人们在酒肆里吃酒赏舞,兴致来了亲自拨弄胡琴高歌一曲,文人们尤爱在情绪高涨的时候赋上几首酸诗炒热气氛。因此上,别瞧有些酒肆地儿不大,实则终年都是热闹非常的。
和龄不是胡姬,不能同穆穆古丽一般在酒肆里同客人周旋,她仰脖子看着碧蓝的晴空直叹气,这算怎么回事呢,当真是一点头绪也没有,又无聊,又叫人惆怅。
本以为这一天又要风平浪静地得过且过了,没成想晌午的时候穆穆古丽却叫一个喝醉了酒的醉汉子扯住了膀子往外拖,这动静闹得大,连带着雅间儿里的客人也探头出来张望。
众人却只是瞧热闹,毕竟醉鬼见的多了,这一类事情看的也多,并没有什么可稀奇的。
和龄掀开青布碎花帘子,循着穆穆古丽的讨饶声朝那处看——只见是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两条腿木桩子一般,头脸上喝得面红耳赤,粗鲁地拉拽着穆穆古丽向门外走,每走一步地板都好像摇晃一下,野蛮如斯,敦实如斯,瞬间刷新了和龄对京师男人的初步印象。
就在穆穆古丽的哥哥从柜台后出来的时候,酒肆外突然安静下来。分明酒肆里的吵闹已十分吸引人感官了,可外头诡异的氛围还是迅速地传了进来。
酒肆里也没了声音。
和龄听见脚步声纷沓而来,须臾间一群腰间跨刀,皂衣皂靴头上戴着尖利同色官帽的人闯将进来。这群人明显是训练有素,自动分开一条道儿,一人便扶着腰间刀柄悠哉而出。
祁钦打量了大堂里一众人,众人如芒刺在背,其中不乏朝堂上道貌岸然的官员,此时全都低下了头,谁也不想惹祸上身!
这祁钦原隶属锦衣卫,后来万鹤楼新上任东厂督主,便从锦衣卫里挑选了一拨充进东厂,他便是打那时候起开始为万鹤楼所重用。
身为东厂督主,手握批朱大权,万鹤楼可谓一手遮天,又得今上宠妃樊贵妃宠信,是那位主子跟前的哈巴儿狗。大宦官有了庇护,手底下爪牙更是不可一世,连一二品的朝廷大员见了东厂的人也得和颜悦色。
祁钦身着飞鱼服,眼角含着笑,瞧着是一派风度端凝的模样,他踱着步子在大堂里走了一圈,眼神一扫,手底下番子直接将才还拖着穆穆古丽的醉汉带了下去,这么一来是生是死就难说了。穆穆古丽不是头一遭儿在京里头,她晓得其中利害,当即和哥哥两个瑟缩着躲进了柜台后观望。
和龄在青布帘子边角大气也不敢出,她们客栈里也常有闹事儿的,这种时刻聪明人即便看不清情况也该知道一动不如一静,她看热闹就是了。
“都别拘着,当我不在也是一样儿的。”那边祁钦提起一只甜白瓷尖嘴酒壶仰脸往嘴里倒了一口,喉口咽了咽。
他视线在酒客里寻睃,唇边却带着笑意,“我们东厂要抓的人,即便躲到天涯海角也能寻的见。识相的,您自己个儿出来,督主大人不过是问几句话,假使回答得好,我做主留您个全尸。和大人,您细寻思寻思,回头倘或叫锦衣卫抓了您去… …啧啧,锦衣卫指挥使权泊熹权大人,那可是个出了名的冷血冷心,你落到他手里,连根骨头渣子也难剩下。您看,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雅间里传来椅子砸地的闷响,众人的视线紧跟着凝过去,须臾一个留着长胡子身穿灰色直裰的中年男人仓惶奔出来,此人眼下面如土色,两腿筛糠似的狂抖,必是祁钦口中“和大人”无疑。
这位和大人是个小小文官,只因同前儿才倒台的兵部尚书有牵搭才落得这个地步。东厂要罗织罪名,一概昔日与兵部尚书常来常往的哪个不被拖下水。纯乾帝早看这老尚书不顺眼了,底下人晓得根底,照着皇上的意思将兵部尚书党羽连根儿拔了来讨好总是没错处的。
祁钦正要示意底下人动手,立在他边上的盼朝却眼尖,他嘴角略沉,压低声音提醒道:“慢着,你瞧门首上谁来了?”
话音才落呢,泊熹已经带人走了进来,他是煊煊赫赫的排场,后头笃清领着一溜身着公服的锦衣卫,个个死气沉沉笔直立着,站定后便没再发出一点儿声响。小小的酒肆里站了这么两拨人,颇有唱对台戏的意思,一时空前拥堵起来。
官场上,人后是仇敌,恨不得刀剑相向,人前却要碍着面子客套。祁钦面色不虞,早知道权泊熹会来,没想到这样快!他挤出笑脸,讪笑道:“这不是权大人么,什么风儿把您给吹来了,可真是不凑巧,您瞧这里人挤人肩比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