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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暴雨犹如万把利刃从天而降,大地变成泽国,庄晓杰站在窗边眺望,远处的街道上汽车像鱼露着五颜六色的脊背,有的在艰难划水,有的已然搁浅。水位迅速升高,车里人不得不钻出车窗爬上车顶,站在那尺寸之地望洋兴叹。他们脱掉湿透的外衣,学插秧的庄稼汉打起赤膊,或是向街边人挥手求救,或是相互玩笑消愁。其中大多是白领上班族,也不乏底层打工仔和成功人士,日常难有交集,今天却不得不一同接受风雨戏弄,学历高低身份尊卑财富多寡都不能左右雨水对他们等量的侵袭,脚下那些价格悬殊的座驾也无一例外成为即将没顶的孤岛,只存在体积高度的差异。这情景在庄晓杰看来十分有趣,人一旦剥离掉种种社会附加属性就成了平等的自然个体,也只有这个时候人们才容易彼此亲近,达成祥宁和谐的关系。
由于雨声遮盖,他很迟才接听到潇潇雨歇来电,这是对方第三次给他打电话,不过间隔时间很短,大概是受庄晓杰下午那条“看到短信速度回电”的通知影响,潇潇雨歇正急于跟他取得联系,通话后首先自责让他等得太久。
“对不起三更弦断,下午我一直在棚里录音,刚刚才看到你的短信。”
听他语气促急,庄晓杰有点后悔制造紧张空气,舒缓的安抚道:“没啥要紧的,就想问问你是不是退了很多跟哑笛同框的剧组。”
他这一问潇潇雨歇顿显心虚,支吾道:“我是私底下悄悄退的,跟每个策划都好言好语道过歉求过饶,应该不会有事。”
庄晓杰明白改造不了他的榆木脑袋,也不自寻忿戾,只略带懊闷的叹怨:“你先抽人家两耳光再说声对不起,还指望人家原谅你?没有哪个策划是轻轻松松做剧的,从要授权开始一路瞧了多少冷脸黑脸,说了多少违心的马屁奉承,你说退剧就退剧,害人家灯草织布枉费工,人家又不是你妈,不跟你计较才怪。”
潇潇雨歇半晌不支声,被庄晓杰催了两遍才重新开口,音色暗淡迟钝,好像一匹浸水的白棉布,委屈畏缩。
“我也知道这么做很jp,可就是不想再跟哑笛合作,现在连他的声音都膈应,越听越难听。”
别扭的庄晓杰不肯认同他同仇敌忾的心理,当场刻怪:“人家又没招你惹你,你干嘛讨厌他?”
多么昭着的明知故问,并且太像撒娇,相信头脑简单的潇潇雨歇也这么理解了,声音立刻化作挑动的灯花爆出亮彩。
“他没惹我但惹了你啊,我真的烦死他那帮脑残粉了,成天睁眼说瞎话,拼命踩你捧他。我就闹不明白了,就是以局外人的耳朵评价,你也比哑笛强上十倍不止,他们哪里来的脸和自信颠倒黑白?这点我又忍不住服气秦广陵,敢大张旗鼓打、黑粉耳光,我没他能耐,但至少可以杀一杀他们的嚣张气焰,反正哑笛那么牛逼,不凑个厉害的cp怎么对得起他现在的身价?就让他找别人去吧,打死我都不再陪他玩了。”
庄晓杰觉得这不像他的口风,于是狐疑:“这些话怎么那么像尾巴的语气?你们最近开始共用一个脑回路了?”
潇潇雨歇憨笑两声:“就是她说的啊,我嘴巴笨没她会吐槽,只好鹦鹉学舌了。不过,她的观点我全赞同,我就是瞧不起哑笛那种阴险卑劣的小人,坚决不再同他合作。”
“所以你连《藏魂摄影》这种超级大热门也退了,我记得你昨晚才跟我说立志要红,以后想多接红文剧的,为什么还把到嘴的肥肉吐出来?”
潇潇雨歇向来很难听懂他的奚落,照旧一板一眼答话:“我是想红,但红的目的是便于保护你,如果我配了那个剧,让哑笛红了,他和他的粉更要变本加厉踩你,那我不是事与愿违了么。”
“哼,人家是作者钦点的受音,就算不跟你cp,剧出来也照样红。”
“那也不是我配合他红的,我只愿意成就你,哑笛想借我一分力都是在做梦。”
“切,我还用得着你成就,你以为你是谁啊。”
庄晓杰半酸不涩的讥刺完,认为应该结束序幕进入主题了,便换了个正式点的坐姿,又往腔调里加了几分端庄。
“潇潇雨歇,你还肯听我的话吗?”
潇潇雨歇想必已竖起狗耳朵,粲然应声:“听!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庄晓杰耳根一热,急忙借咳嗽调试心态,故意强化语气中的淡然:“你听我的就继续跟哑笛合作《藏魂摄影》,我不是不理解你的心情,但这个剧你绝对不能退。听我跟你分析分析,首先你俩是作者指定的主役,你一退出策划再另觅人选就很难使文粉信服,那些爱惜身段的大牌cv也不见得愿意接这个盘。再有,你退剧的理由是什么?你不说外界也会判定跟我有关,哑笛粉是撕我撕得狠,可哑笛从没跟我公开敌对过。而你的做法却恰恰显得我要主动跟哑笛杠上,那黑粉不更要借题发挥了?你仔细想想这是帮我还是害我?”
潇潇雨歇的声音又似先前那般耷拉下来,丧气低语:“我又越帮越忙了吗?对不起,是我太蠢。那要不然我去跟作者道个歉,请她再重新指定一位cv配攻?这么做是不是就能两全其美?”
庄晓杰苦笑:“都跟你说不要以为普天之下皆亲妈,人家文圈大聚聚,说一不二的主儿哪儿是你一个小cv指挥得动的,到时当做笑料随手往微博一挂,粉丝分分钟掐死你。这件事就没有所谓的两全其美,你既然上了贼船就老老实实坐到靠岸,中途下船会溺水,还会连累到我,你不怕死我怕,听明白了吗?”
他一张一弛劝导哄吓,潇潇雨歇听完已是霜冻后的树叶焉沓沓的,无力表示:“……明白了,我待会儿就把那个策划重新加回好友。”
这一服从百般不甘,很快激起任性的反弹,庄晓杰正准备说句结束语,忽听他气哼哼叫嚷:“你知道那个叫紫茗倾国的策划有多恨你吗?前天听尾巴说她在微博有个小号专门写剧评,还勾结几个剧评号经常黑你骂你,用这种方法给刚入圈的听众洗脑,培植你的黑。‘小三更’的绰号也是她们给哑笛冠上去的,为的是蹭你的名气捧红哑笛最后再取代你。她还扬言要把《藏魂摄影》做成哑笛无声的代表剧,彻底把你踩下去。”
一部剧背后竟隐藏这样一个蓄谋已久的诡计,庄晓杰触目惊心又茅塞顿开,他早发现微博上有一群抱团的剧评号在恶意针对他,每次他一发剧,这些人便纷纷贴出观点一致的差评,形成一种微妙的舆论导向左右听众观感,原以为只是一些散兵游勇,结果竟是有组织有预谋的。
紫茗倾国是谁?印象里没这个人啊,如果只是凭脑补便如此执着的恨上他,那是不是从另一种角度说明此人对他爱得变态而深沉。
潇潇雨歇没等他回过神,又满含激愤的声言:“我以前从不传话非议别人,但跟你有关的事我说什么都不能忍,你要我继续跟他们合作我就继续跟他们合作,可你也要答应我一个要求。”
庄晓杰相信他不会借故要挟提过分要求,不及思索冲口问道:“什么要求?”
“我再去找云梦泽要一版《藏魂摄影》的授权,你配受我配攻,我们做一版比紫茗那版更高大上的剧,叫他们的如意算盘全部落空。”
庄晓杰大囧,不用猜,这异想天开的鬼主意一定又是狗尾巴草或者赤豆包教授的,潇潇雨歇随后也供认不讳,说赤豆包曾用云梦泽的文做过两次剧,甚得对方赞赏,由她去申请授权包管十拿九稳。有她和狗尾巴草这两个熟手在,制作班底也是信手拈来,实力还妥妥吊打紫茗倾国的团队。
“尾巴已经问过砖佳,砖佳说只要你肯接剧她就接这个剧的后期。多授权不光拼质量还拼速度,有她在后期这块的周期就能缩到最短,除非紫茗她们请个跟砖佳同水准的后期,否则根本战不过我们。哦,对了,她们那版的编剧是个新人,第一期剧本毛病很多,尾巴和赤豆包随便哪个操刀都比他们出色……”
他眉飞色舞全盘规划,说得庄晓杰气也不是笑也不是,忙迭声打断。
“等等等等,谁让你们打了鸡血策划这种没谱的事,我刚说了我不想跟哑笛公开对立,你们做这个剧是要推我上前线吗?”
潇潇雨歇忍不住争辩:“不是的,紫茗想用这个剧拉踩你,这篇文本身担流量,就算做得不咋滴,以哑笛粉吹牛皮的本事也会捧上天,而且他们还有一群御用剧评号可以造势,到时没有竞争对手,还不任他们大炒特炒?但如果我们再做一版跟他们比较,真正的听众一下子就能分辨出好坏,他们也不敢再明目张胆的拉踩捧了。”
他的意思是让庄晓杰跟哑笛正面pk,但pk这档事一般是在同级别的人之间进行,这让恃才倨傲的庄晓杰如何接受,不禁忿然作色:“你想得美,我什么水准,哑笛什么水准?九鸢跟我争了那么多年,我还嫌他档次低呢,让我跟哑笛站到同一条竞争线上,这是拉低我的逼格!”
潇潇雨歇不知道他已经生气了,神飞气扬的说:“你当然比他好得多得多啦,我就是想让网配圈的人都明白并承认这点,秦广陵搞抽奖只会空喊口号,我们要拿出证据来给世人看看,你,三更弦断不仅是我心目中的no.1,也是全中抓的.1。”
他这几句充满塘主既视感的告白雷得庄晓杰周身发麻,接上插头起码能给手机充两格电,但仔细回味又觉通体舒畅,马屁由诚实的人来拍最有效力,因为马屁本是一种精心修饰的谎言,说者听者都心理有数,但如果这些动听的谎话从诚实者口中说出便具备了高度的真实性,那么马屁也就不成其为马屁,而是真知灼见了。
这傻小子唯一的优点就是眼光不错,不过像我这么拉风的男人比黑夜里的电灯泡还醒目,有眼睛就能看到我的光芒,看不见的都是瞎。
他假模假样训斥潇潇雨歇几句,说自己要好好考虑再做决定,让潇潇雨歇先重返紫茗倾国的剧组,安安静静等他回复。潇潇雨歇欣喜答应,却舍不得就此作别,笑盈盈说:“三更弦断,这两天我在为一部电视剧配音,制片方本来指定一位大前辈配主角,我只是小配角,可进棚前那位前辈生病了,我老板推荐我们几个新人试音,最后我入选了。那角色很难,换成两年前的我根本驾驭不了,全靠这两年跟你一起配剧积累了很多经验。每次你给的反音意见都最有建设性,我从中琢磨出很多技巧门道,我大学时的专业老师听了我近期的作品也说我这两年一口气上了几层楼,还在课堂上向学弟学妹们表扬我呢。”
庄晓杰生平最厌白眼狼,相应的也就格外赞赏感恩之人,见潇潇雨歇喝到甜水还能不忘他这个挖井人,心里十分受用,便不计前嫌的给他发了本脑残粉证书,又装出荣宠不惊的态度平淡回应:“能一边玩耍一边进步确实挺可喜,你就再接再厉咯,我也没帮你什么,以后大家相互辅助共同进步嘛。”
潇潇雨歇忙问:“以后等我们填完坑,还能继续合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