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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终于有确凿的名义喊他宋辞哥哥。
大概是鬼使神差,江西跟在宋辞身后,出了大厅,一路走到了阮宅的后花园。
那时候,正是常春藤长得最盛的时候,绿油油的藤曼爬满了整个院落。
她跟着宋辞的脚步,隔着一米的距离,踩着他落在身后的影子,纠结了好一阵,才说:“刚才我是不是很无理取闹?”
宋辞沉默不语。
江西听母亲说过,宋辞四岁的时候就一个人在国外生活,可能是习惯了独处,他并不爱说话。
她继续解释:“我平常不是这样的。”似乎是怕宋辞不信,又特意强调,“昨天礼仪老师还夸我是小淑女。”
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费力澄清,反正江西不希望宋辞觉得她是无理取闹蛮不讲理的刁蛮姑娘。
“不仅礼仪老师,油画老师也夸了我呢。”
真的,她不是在卖弄,可是宋辞不说话,一句话都不说,径直往前走,路过一片藤曼。
江西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手指揪着裙摆有些局促不安,小声地嘀咕着:“是真的”
他不说话,江西有点失落。
“你不信?”
宋辞还是不理她,她提着裙摆,小跑到宋辞身侧,仰着头看宋辞漂亮极了的侧脸,喊道:“宋辞。”
宋辞脚步停住:“刚才,”转头,看着江西,“你不是这样喊的。”
宋辞的眸子,很黑,像极了外公珍藏过的墨玉,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
眉间阴郁全扫,江西笑了,露出两个深深的小梨涡,软软地喊了一声:“宋辞哥哥。”
母亲年幼时长在江南水乡的小镇里,语气总带着南方女子的软糯,江西很像她的母亲,尤其是说话的语气。
“宋辞哥哥。”她又喊了一声。
“嗯。”他轻描淡写似的,应了一声,继续往前走。
江西侧着头看他,见他嘴角扬起。
后来,江西总会有点固执地直呼其名,喊他宋辞,她喜欢他的名字,简单,精致。
再次见到宋辞,已经是一个月之后的事情了,屋顶上的常青藤又攀高了几分。
她特意换上了一条漂亮的小裙子,十分雀跃,都忘了礼仪老师说过小淑女不能穿着裙子跑的,她跑到宋辞面前:“你来找我吗?”
“不是。”停顿了一下,宋辞解释,“路过。”
可能是不善撒谎,语气十分生硬。
江西笑着,也不戳穿他:“要去哪?这里可是最城北呢。”
宋辞转头看她,一本正经:“走错路了。”
江西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哦,找我有什么事吗?”
宋辞想也没想,脱口而出:“没有。”
阮江西笑了,眉眼笑弯了。宋辞转身就走,小小的少年,倔强的背影,走得又慌又急。
真是别扭的小孩!江西笑着跟上去:“你要路过去哪?前头是花房,别走错路了。”
宋辞回头,泼墨似的眼眸,瞪着她,瞳孔里,全是她笑靥如花的样子,原本抿着的嘴角,上扬了弧度。
常春藤下,男孩女孩,笑得惊动了时光。
忽然,前头的花房里传来争吵声,惊扰了所有静好的风景。
“你适可而止!”
“我适可而止?”男人声音浑厚,语气极尽讽刺,“你把男人带回来的时候怎么没想过适可而止。”
江西眼里所有笑,全数消失殆尽,手突然被抓住,她抬头,宋辞静静凝视着,他说:“走错路了,我们换一个方向。”
她摇头,倔强地往花房的方向靠近。宋辞抓着她的手,始终没有放开。
争吵不休,记忆中温柔婉约的母亲,几乎声嘶力竭。
“叶宗信,你够了!你我的事别把不相干的人扯进来。”
“不相干?”叶宗信反笑,轻蔑又咄咄逼人,“哼,锡南国际的宋总可没有那种闲工夫插手不相干的事,你敢说宋锡南对你别无所图?”
“呵。”阮清突然笑出了声,片刻,她平缓地一字一字地说,“叶宗信,你真龌龊。”
“我是龌龊,你呢?别以为我不知道江西是谁的种。”
叶宗信似乎是怒极了,打翻了花房的盆栽,陶瓷碰撞间,发出很大的响动。
阮清猛地后退了好几步:“你、你再说一遍。”每一个字都想紧扣的弦,断断续续,快要断裂。
“你以为我不敢说吗?”叶宗信拔高了嗓音,目光如炬,“江西——”
突然,一双手捂住了她的耳朵,凉凉的掌心,贴得近了,她好像听得到手心的脉动,耳边,还有宋辞的声音,他喊她:“江西。”
这是宋辞第一次唤她的名字,去掉了那个江西并不喜欢的姓氏,那样好听,好像全世界都静了,耳际,就只剩下宋辞的声音。
她抬起眸,看着他精致的轮廓,那双泼墨的眸,静止了所有喧嚣,像一汪一干二净的泉。
宋辞捂着她的耳朵,走到她面前:“别听。”微微前倾,靠近她耳边,每一个字,都像是带了蛊惑,他说,“江西,不要听,即便亲耳听到,亲眼看到,也不要轻易相信。”
她睁着乌黑的眼瞳,没有眨眼,生怕一眨眼便会掉下眼泪来,看着宋辞,许久之后,江西说:“宋辞,我怕。”
从生日宴后,叶家便再也没有一刻安宁,永无休止的争吵,那对母女的嚣张,曾经最熟悉的亲人变得狰狞不堪,这一切的一切,都像噩梦一般。
他抬手,摸了摸她额前的发:“不怕。”
她好像突然不是那么害怕了,小小的少年,小小的少女,还有小小的掌心,他牵着她,背离着争吵声,越走越远。
“宋辞。”
突然而来的声音,有些突兀,是女人的声音,清冷又矜贵。
江西抬头,看见一个十分美丽的女人,眉眼间,与宋辞有几分相似。
“母亲。”
宋辞称呼那个女人母亲,中规中矩地,而且疏离冷漠,不像平时江西喊她母亲时的亲昵,全然没有母子之间的半点温情。
看来如外界所言,宋家的经是本难念的经,母慈子孝的场景可见不多。
这也是江西第一次见宋辞的母亲,宋家的主母,y市军事世家的女儿——唐婉,是个漂亮高贵,又知性的女人。
江西听母亲说过,唐婉与锡南叔叔是军政联姻,她大胆地设想,也许正因此,锡南叔叔是并不爱他的宋夫人的,却情忠她母亲十几年。她还不懂大人嘴里的情深缘浅,只是知道母亲夜里总会一个人躲起来哭,江西想,宋夫人应该也像母亲一样,也是个可怜的女人。如此,她觉得宋夫人一定不会喜欢她母亲,连带着也不会喜欢她的,就像她也没办法不讨厌那对大小狐狸精一样。
“去车上等。”唐婉用的是命令的语气,也没有母亲对儿子的半点温柔。
这位宋夫人若不是十分不喜欢宋先生,那就是十分喜欢宋先生,所以因为不爱或者不被爱而迁怒。
难怪母亲说宋辞不像个孩子,有着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成熟与寡言,多半与这个冷漠的母亲有关。
宋辞没有立刻离开,小小的脸,皱成一团。
“去车上等。”
语气又沉了三分,唐婉再一次地命令。
宋辞迟疑了片刻,走到江西面前:“有手绢吗?”
“有。”她愣愣地递给宋辞。
宋辞将绣了常青藤的手绢摊开放在手心,用钢笔写了一串数字,然后不由分说地塞进江西手里,稚嫩的嗓音,像个大人一般,**得很,说:“不准弄丢了。”
江西傻傻地接着,然后点头,他看着她,好久才转身,好像牵念着什么,眉头拧得紧紧的。
“几岁了?”
唐婉嗓音懒懒地传来,听不出喜怒,说不清为什么,江西有些怕这位唐氏宋夫人。
她乖巧礼貌地回答:“九岁。”
“才九岁呀。”
江西颔首,像个小贵族一般,进退有礼。
唐婉笑着,眼底眸光沉沉:“小小年纪,你和你母亲真像。”
不少人说过江西像她母亲,不管是相貌,还是性子。只是,唐婉意味不明的话,江西并不是十分明白,只觉得心里毛骨悚然的。
唐婉径直走去的方向,是花房。
她是来找母亲的吗?江西提着裙摆跟上去,临近玻璃房时,她隐隐听见了男人的声音,并不是叶宗信。
是宋锡南的声音,大概,宋夫人是来寻人的。
“锡南,不要介入,我不想牵累你。”
母亲似乎哭过了,声音沙哑,很无力。
“对你,我总没有办法视而不见,你答应过我会幸福的,可是叶宗信根本不是你的幸福。”宋锡南像是央求,语气小心翼翼的,“清儿,放手好不好?叶宗信他不值得。”
隔着半近不近的距离,从透明的玻璃花房外,江西依稀可以看见宋锡南握着她母亲的手,半蹲着身体,伏在母亲双膝前。
江西很小的时候,常听外公说,锡南叔叔是y市最尊贵又最骄傲的男人,可是这个尊贵又骄傲的男人,却在她母亲面前低下了头颅。
“宋锡南。”
唐婉最先打破了寂静,阮清和宋锡南回头望过来。
“你是不是也该放手了?”唐婉走近,并没有走进花房里,隔着一扇透明的玻璃,她冷冷相视。
阮清收回被宋锡南紧握着的手,然后起身,虽红了眼,却依旧不失一分该有的礼貌与气度,走出花房:“宋夫人,抱歉,是我失礼了,也请你不要误会,刚才因为我情绪有些低落,锡南才出于朋友之谊安慰我。”
“朋友之谊?”唐婉牵起唇角,笑了一声,转头看宋锡南,“回去,宋辞还在车里等。”
“清儿,有事打我电话。”
宋锡南留下一句话,转身而去,与唐婉,并无任何话语。
清儿,锡南叔叔总是这样唤母亲,除了已逝的外公,只有锡南叔叔会这样喊母亲的乳名。
小小的江西第一次生出了这样的念头:如果锡南叔叔是她的父亲就好了。
“江西,过来。”母亲穿着青色的旗袍,站在常春藤下喊她,声音温柔似水。
江西走过去,伸出小小的手,抓着母亲的手,她抬头:“妈妈,你为什么哭了?”
母亲微微眯起了眼睛,揉着江西额前的发:“起风了,是风太大,迷了眼睛。”
花房里根本没有沙子,江西那样聪明,怎么会不知道是谁惹哭了母亲,小小的年纪,将所有情绪都摆在脸上,气恼了,便崛起嘴:“不准骗小孩子,我知道都是叶宗信不好,还有那对狐狸精,我讨厌他们。”
母亲似乎无奈,笑了笑,弯下膝盖与江西一般高,看着她:“江西,不要怨恨。”温热的手,拂在江西脸上,母亲说,“我们江西拥有世间最美的一双眸子,不管多不幸,也不要让仇恨迷了这双眼,知道吗?”
她不太懂母亲的话,却乖乖点头:“我知道了。”
阮清亲了亲她的额头:“宝宝真乖。”
“可是,妈妈,你真的不怨他吗?是他总让妈妈哭。”她纠结地拧起了眉头,嘟着嘴,心里还是怨叶宗信的。
“不怨了,至少在我遇见他的时候,我很幸福,至少,他给了我一件最好的礼物。”母亲牵起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红了眼眶,像是溢满了温柔,“江西,因为有你,妈妈从来不怨命运对我不公。”
江西一直都知道,她的母亲,是那样善良大度,也许,也正是因为这样,叶宗信却仗着母亲的漠不关心而得寸进尺。
就在叶以萱住进了叶家不到两个月,叶宗信又带来了一个小孩。
“他是谁?”
江西当然知道他是谁,故意将下巴抬得很高,高傲又冷漠地看着因初来乍到而有些胆怯的男孩。
叶宗信将男孩带到江西面前:“他是你弟弟。”
弟弟?她才没有狐狸精生的弟弟。
一旁的苏凤于催促男孩:“竞轩,叫姐姐。”
男孩诺诺地喊了一声。
“别乱喊,你姐姐在那。”江西指了指叶以萱,“别乱攀亲戚,我跟你们不是一个品种。”厨房的刘妈说了,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狐狸精的儿子,怎么能和她是一个品种呢?
苏凤于与叶以萱都变了脸色,十分难看。
“之前多了个妹妹,今天又冒出来一个弟弟。”江西扬起唇角笑着,天真无邪地问叶宗信,“今天国语老师教了成语,我不太懂,爸爸,您是在身体力行教我什么是得寸进尺吗?”
叶宗信似乎没料想到一向乖巧懂事的女儿会如此咄咄逼人,愣了好一下,才大怒:“是谁把你教得这样刁钻刻薄的?你的教养呢?”
“养不教,父之过。”江西不温不火的语气,眸中一汪墨黑清澈,很像她母亲。
叶宗信看着这双眼,只觉得像被扎了刀子,抬手就要往江西脸上甩。
“叶宗信你敢!”
叶宗信的手顿住,目光如炬睃向阮清,她从楼梯口走下来,脚步不疾不徐,总是温婉清灵的眸光,多了几分寒冽:“叶宗信,你可别忘了,你现在站着的是我阮家的地盘,阮氏电子还没有姓叶。”
“你威胁我?”叶宗信恼羞成怒,额角的青筋已经隐隐乍现。
阮清语气淡漠:“你不清醒,我只是提醒你。”
叶宗信入赘阮家十年有余,即便如今在阮氏电子身居要职,他依旧是一穷二白,阮延卿生前把他当贼防着,死后还留了一手,整个y市有多少人在背后骂他是吃阮家软饭的寄生虫,这一直是叶宗信心里的刺。
他重重冷哼:“不用你一遍一遍‘提醒’你阮家对我有多慷慨。”他气急败坏,几乎用吼的。
“够了!”
浑厚的嗓音突然喝止,中气十足。
阮清看着从书房走出来的老人:“父亲。”
老人看着很精神,略微有些浑浊的眸光,矍铄有力:“你带江西先出去。”
阮清颔首,牵着江西出去。
“以萱,竞轩,”苏凤于带着两个孩子到叶明远跟前,“快叫人。”
“爷爷。”
“爷爷。”
两个小孩,十分乖巧听话,刻意讨老人欢心。
叶明远只冷冷扫了一眼,便说:“把人送走。”
苏凤于当场白了脸,咬着唇,回头看叶宗信,眼里迅速聚起一团水雾,泫然欲泣。
叶宗信据理力争,脸都红了:“父亲,他是您的孙子,叶家的子孙怎么能流落在外。”
叶明远怒斥:“你别太肆无忌惮,在这个家还姓阮的时候。”
在这个家还姓阮的时候……
叶宗信突然沉默了,有女声插过来,带着笑意,像是调侃:“哥,你真猴急,难怪阮家老头到死都不肯放权,以前恩恩爱爱的时候也没分到一杯羹,现在和嫂子撕破了脸,恐怕连个肉末渣子也不给你吞,叶家在你手里,怕是十年、二十年都只能是阮家的臣,既然只能做臣,就守点君臣的本分。”
叶宗芝的话,无疑是火上浇油,点燃了叶宗信所有的怒火。
“叶宗芝!”叶宗信大喊,“叶家还轮不到你来多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