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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得柳瓒此言,许徽不惊不急,神色自若,徐徐道:“圣上年事已高,精力大不如以往,有人看准时机,挑得朝野内外不安,确实令人担忧。但说他们的举动,会惹得天下大乱,倒也太抬举他们了吧?侨吴两姓的平衡,已然维持了近一个甲子,再稳稳当当一个甲子,也非难事。”
她话音刚落,柳瓒便轻轻拍掌,赞道:“女郎这一番话,端得是好生豪气!可叹世人愚昧,或如陆玠一般,不愁前程,是以坦然抽身而退,以求自保;或如墙头之草,观望局势,左摇右倒;更有甚者,如之前的我一般,深入泥潭,为前程奋力一搏。却不知真正明智的许府君,早将局势看了个清楚明白,轻描淡写两个举动,将天下人玩弄于股掌之上。女郎亦有大智大勇,敢为人所不敢,宁愿赔上自己的声名,也要分化青徐二州的世家。”
想让上党许氏收纳一个被太子乃至皇帝惦记上的人,不拿出足够的筹码是不行的,而所谓的人脉……许泽与赵幕的关系,柳瓒不可能不清楚,这一条,他能说,却不能当做筹码。正因为如此,逃亡的这段日子,他反复揣摩思索,许泽,或者说整个上党许氏,到底需要什么。
他本就是天下少有的聪明人,否则也不会得许徽如此看重,先前卷入夺嫡漩涡之中,差点丢了性命。一是体内赌徒血液在作怪,二是太想被人看得起,太想出人头地,三便是皇太孙有意拉拢司马安,带了点强权式地刻意接近柳瓒这个司马安为数不多的朋友,柳瓒却无陆玠那般的家世做底气,自然颇难抗拒。
当然,柳瓒不得不承认,自己年少得志,一步登天,被功名利禄熏得有些浮躁,骄傲,飘飘然,也是重要的原因。但这些阻碍他思维的负面因素,都在险些死过之后,被更深沉的黑暗所吞没。
“这一路上,我一直在想,女郎给我的印象,一直是颇为谨慎,心胸也十分豁达之人,怎会做出如此不智之事?待许郎君的婚事传出,我更是迷惑不已,心想分化了青徐二州的世家,对上党许氏有何好处?对于这一点,我百思不得其解,却在某一天,萌生了一个可怕的想法。”柳瓒负手而立,语气仍旧是傲慢又自矜的,仿佛现在的他,并没有落魄到性命都保不住,而是高高在上,犹如尊贵的王。
许徽遥望皎洁的月亮,也没说是,也没说不是,不,应该说,她好像没听见柳瓒的花一般。柳瓒知她这等举动的意思,为压下渐渐高昂与兴奋的语调,他缓了片刻,才道:“如果这天下,乱了呢?”
“柳郎君……”许徽似是斟酌言辞,片刻之后,方采用了她觉得比较适合的言辞,“思维宽广,徽着实佩服。”
对于她的否认,聪明的人都知道应该避过去,不触及这个敏感的话题。未料柳瓒与旁人截然相反,明明看出许徽不想再说,却还是咄咄逼人,将一切摊开来说:“上党一郡虽富庶,可北有太原,南有弘农、河内,东有兖、冀、青、徐四州。天下若乱,为求一争之地,唯有先取太原,再入关中,携八百里秦川沃土,三朝龙兴之地,方能真正拥有逐鹿天下的资格。”
“以上党许氏的实力,着实无法兼顾多面,为经营一家之地,少不得让旁的地方,先乱起来。上党诸边,梁氏兄弟与河南尹,冀州牧的关系都不好,又同样财雄势大,定会先斗起来,对之虚与委蛇即可。唯一需要忌惮得,便是冀州牧与青徐世家联合,强行镇压梁角梁奎。”说到精彩处,柳瓒兴奋得简直要发抖:“纵然事后回想,愚昧无知之人,也只能暗叹苍天不公,时不我待。谁能料到,许府君早在这么久之前,就开始了布局?”
许徽握住袖刀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送,半晌之后,方淡淡道:“普天之下,唯有一个段神医,敢与阎王抢命。”
她这样说,实则将柳瓒的猜测,悉数承认了下来。柳瓒闻言,便放声笑道:“瓒是死过一次的人,很珍惜这条来之不易的小命,上党许氏存在一天,我便不会背叛。但若看见上党许氏摇摇欲坠,瓒会做什么,不用说,女郎也应知晓。”
听得他此言,许徽终于正眼看了看柳瓒,轻描淡写道:“你很想死?”
柳瓒好似听见什么大笑话一般,玩笑一般地重复了许徽的话:“我很想死?不,大仇得报之前,我怎么可能会死?”
许徽轻叹一声,没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