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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事,车子又……”秦生小心翼翼地敲了敲范闲的脸色,才吐出几个字,范闲就烦躁地一甩衣袖,怒道,“又陷到泥里去了,是不是?”
秦生低了头,不敢说话。
不能走官道的他们,唯有走百姓开辟出来,容纳一辆车通行便是极限的阡陌小道,还时不时得钻几次林子。这如长蛇一般的阵型,以及不得不进入林地的情景,商队中略有见识的人,无不频频摇头,说是不安全,却苦于无法改变现状。偏生昨晚半夜里下了一场暴雨,原本就不甚平坦的小路变得泥泞不堪,行路变得更是艰难。被油布盖着,装满了食盐的车子还好,载满了铁矿石的车子时不时就会陷到泥里去,必须整支商队全部停下来,等待车轮从泥里弄出来。
看见秦九窝囊的样子,范闲心中窝火,简直想大骂他一顿,出了这口积蓄已久的怨气。但想着秦九的身份,范闲到底将这个想法给按捺住了,只是没好气地说:“陷到泥里去了,就勒令队伍停下来,快点将车子给我弄起来,一个时辰来请示三四次像什么样子?”
秦九唯唯诺诺地应下,心中却不满道,若是不告诉你,贸然让整支商队停下,到时候你还不得觉得我擅夺了你的权力,把我往死里整?秦九不过是做人憨实一点,没那么精乖,却不是傻瓜。所以范闲无论怎么骂,他都只是点头,让范闲没了骂得兴致,旁人看了,也在心中又加深了一分“秦副管事太实诚”的印象。
大齐遵古制,辰时朝食,申时哺时,商队烧火做饭的规矩,自然也按照这个来。
时值正午,干巴巴地一两块饼子经过两三个时辰的消耗,也差不多了,负责推运小车的壮年汉子们,普遍有了饥饿的感觉,较为能吃的汉子,已是腹中空空,有若雷鸣。偏偏距哺时的到来,少说还有一个时辰又两刻,为节省体力,挨过这些时辰,他们卸下铁矿石,再将车子从泥里抬出的动作,不免有些缓慢。
范闲见秦生去了一会,依旧没传回消息,不免频频皱眉。这时,两旁的林子中,突然传来一声急促的呼哨,随即,一大批衣衫褴褛,甚至干脆用几片大树叶遮住关键部分,手中拿着用木头削的兵器,甚至干脆抡着一个大木棒的汉子冲了出来,二话不说,直直往货物那边冲去!
被人袭击之时,范氏商队迫不得已改变阵型的弊端就显露了出来——若是走能让两辆车并行的官道,他们也会让车辆单行,推车一辆接一辆,两旁派家丁与护卫看着守着,这样一来,队伍宽却短,极易抱团抵抗袭击。可如今行走的小道,一辆车旁边站一个人,已是走得别别扭扭,待流民一冲,猝不及防的商队就被流民截成好几段!
范闲见状,连忙躲到护卫队中,哆哆嗦嗦地将身上略昂贵一点的配饰悉数摘下,塞到袖子里。深深地后悔自己为了显摆,穿了一身不合制的绸衣,恨不得将这些皮扒了,换件粗布麻衣,泯然众人的好。秦生则手忙脚乱,又带了几分焦急地指挥护卫,让他们抵御敌人。
若是军队,被这样拦腰截断,使不上力,不说全歼,残余的人也不可能多了去。但范氏商队面对得,不过是饿疯了的流民,一见货物旁无多少人保护,他们一个两个疯了般冲上去,哄抢着货物,全无组织与纪律,哪怕有几个人起初声嘶力竭地在呐喊,看见没有效果之后,也一头扎进了哄抢的队伍中。
“该死,许利不是信誓旦旦地说,壶关周边的山贼全被李准当成了练兵的玩意,一锅端了么?”眼见商队的反击渐渐奏效,范闲心中稍定的同时,忍不住低声咒骂道,“上党许氏这些年名头甚响,亏我还以为他们名至实归,却不知也是吹出来的货色。”
范闲之所以这样想,也是极有道理的。
大齐考核地方官政绩,算得不是破案率,而是犯案率。也就是说,哪怕你所管辖的地方出了一百件案子,一百件你都破了,也不如出五件却只破了四件的官员好。
哪怕在大齐还没黑暗到彻底由世家把持朝政,导致民不聊生的盛年,地方官员信奉得,也是“民不举,官不究”,装聋作哑,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计入档案自然最好。有些官员为更进一步,甚至立下“一旦有人上官府喊冤告人,不计原有,双方先各大二十大板”的规矩。到了如今这地方官使尽手段刮地皮的黑暗年代,百姓想要什么公平正义,更是绝不可能。可各个县城的档案中,倒是花团锦簇,看上去无一不好,无一不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