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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方走到许徽旁边,将枪插在地上,很不讲究地随意坐下。他见许徽依旧望着关押囚犯的方向,又扫到没有守卫的房门,略微一想,心中便如明镜似得,问:“第一次动手?”
“不错。”
见许徽沉默良久,才从牙缝里迸出这两个字,戚方笑了笑,才说:“第一次做主就遇见这种事,确实难为你了。”
察觉到他话语之间透出得几分不同寻常的意味,许徽侧过脸,望着戚方,带了几分好奇地问:“你也做过这种事?”
戚方点了点头,非常自然地说:“吴姓与侨姓世家一直致力插手北方事务不假,可谁也不愿接手雁门这个烂摊子。边关将士的粮饷,练兵的消耗,每次抵御胡人的进攻等等,都需要极多的钱粮。对把持朝政的那些世家来说,雁门郡出不出事,北地有无烽火,都与他们无关。反正他们偏安江南,只要凭借天险,守住江淮与荆襄,一时半会也不会受什么影响。”
说到这里,戚方的声音中带了几分激愤,却很快低落下去:“阿父没有办法,只得带兵主动出击,劫掠胡人以维持消耗。雁门的官兵,说是官与兵,与匪却也差不了多少。”
望着戚方还带着几分稚气的面庞,许徽再度沉默了。
或许是还太年轻,少年意气,藏不住太多事情;或许是因为在他眼里,她是女子,年纪比他还小几岁,不需要过多忌讳;又或是这段时间情绪大起大落,急需一个发泄的地方,他竟将埋藏在心里的话给讲了出来。
所谓的世家子,许徽看得太多太多,哪怕内里污秽不堪,藏污纳垢到了极点,他们的外表也一派光风霁月,看不出任何不妥。与他们相比,戚方显得太过正直且诚挚,的确与世家风气格格不入。
既然对方讲了真心话,许徽也不再隐瞒,何况这时候的她,也需要一个倾诉的对象:“尽管祖父一再教导我,不要有妇人之仁,需在各式场合做出最正确的判断。可我刚刚一直在想,我的作法,真的是正确得吗?或者,我不过是编造了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拥有一个让自己心安理得的理由?做出这一判断的时候,我的心中除了痛苦之外,竟还有着几分庆幸——庆幸自己生在上党许氏,备受宠爱与保护,只要自己努力,就不会沦落到如她们一般绝望无助,任人宰割的命运。这种想法,何其自私,又何其卑劣?明明是造成她们死亡的罪魁祸首,却……”
听到她的声音带了些颤抖,眼中也有了一抹泪光,戚方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劝解,他想了想,才轻声对许徽说:“我在匈奴人的部落里,生活了三个多月。”
见许徽吃惊地看着他,戚方露出一个属于少年人的狡黠笑容:“我不是说了吗,我从小就喜欢缠着二哥,让他偷偷带我出去玩。待年岁大了一点,就天天跟在二哥后面,与他一道出雁门关斩杀胡人。有一次,我们乘胜追击得太远,迷失了方向,又因为风沙,与大家走散了。二哥会说匈奴话,我却不会,所以他勒令我装小哑巴,又偷袭了几个落单的匈奴马贼,换上他们的衣服,再去找匈奴人或者胡商问路。由于太过疲惫,二哥半路上就病倒了,是一户良善的匈奴百姓救了我们。”
说到这里,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则是沉重与怀念:“一旦胡人入侵,雁门郡首当其冲,但凡雁门的百姓,几乎都有亲人惨死与胡人手中。血海深仇不共戴天,哪怕劫掠甚至屠杀,也完全不需要任何愧疚。青壮年是胡人的主力,该杀;小孩是胡人的希望,该杀;女人是繁衍的根基,该杀;老人是智慧的传承者,一个经验丰富的老者,能避免一个部落毁灭的命运,更是不能放过。我与兄长们生于这种环境,身边的谁都是这种论调,自然不会觉得有什么奇怪。可自从那户人家明明看出我们是汉人,却还悉心照料我们兄弟俩,让我们得以活下来之后,我们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