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雪 八十六(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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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要离开,就不要遗憾。

这最后的遗憾,属于素还真。

就要素还真来终结。

灵珠入体第二十日,夸幻之父同解锋镝下了半日闲棋。

棋路稳重,少于攻伐。

史艳文抚琴以和,只傍晚夕照之时,琴声渐停,夸幻之父投子认输。

“承让。”解锋镝捻着黑子轻笑。

“承让?”夸幻之父不甚认真地抬手,几粒白子淅沥落下,将棋盘成势砸乱,语调低沉,“这句话,你在半个时辰前就可出口,却硬生生拖至此刻,哈。”

解锋镝笑而不语。

史艳文便停琴,起身道:“难得相聚,何必太早结束?”

他们这盘棋下得确实够久,黑白二子将整个棋盘都占满不说,只论啃下的棋子都走了数个来回,史艳文略看一眼便笑:“你们这局,太乱。”

夸幻之父眼帘微启,在解锋镝脸上定住,若有所思道:“乱根却不在卬。”

解锋镝想了一下,道:“大约是分别在即,十分不舍。”

史艳文分拣棋子的手稍一停顿,圆润的棋子从指腹溜出。

夸幻之父挑眉:“听起来,这像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事实如此,”解锋镝将那粒棋子拾起,重新放进史艳文的手中,道,“解某将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短时间内恐不会回返苦境,亦不知下次见面是为何时。”

“你也同去?”夸幻之父问另一人。

史艳文似在出神,颈侧的黑发从肩上滑落,蓝眸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解锋镝,收起棋盒,看向夸幻之父:“端看前辈身体如何。”

“功体全复,”夸幻之父满意地握握双手,袍袖随着他的动作发出沉闷的声响,气势比之曾经还要强盛,“还略有提升。”

“如此,艳文也可放心离开。”

“……”眸光忽闪,夸幻之父微顿,半是认真半是随意地动动手指,成爪的姿态,又放开,平静问道,“卬予你的第二份礼物,可有带在身上?”

这是夸幻之父第三次谈及“第二份礼物”,容不得人不多想。

史艳文同解锋镝对视一眼,道:“未曾。”

怕夸幻之父误会,史艳文又补充道:“放在安全之处,前辈,那个盒子里……到底是什么?”

“药,”夸幻之父背过双手,沉声道,“在你濒死之刻,它可以是救命仙丹,也可以是催命毒丸,此物除你之外,无人可用,你若不想用,大可丢弃。”

史艳文默了默,唇角微扬,柔声道:“前辈所赠,晚辈不能辞。”

“……随你吧。”

解锋镝待两人说完才起身,牵过史艳文的手,道:“未知夸幻之父接下来要往何方?”

“当然是取回本应属于卬的东西。”

“玉梁皇势大,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卬于武林纵横多年,自有别人意料不到的底牌。”

“如此,就祝阁下心想事成。只是世事如棋,乾坤莫测,下次见面时,或许我们都将有所变化。”

夸幻之父侧首,道:“万物皆化相,心不变,则万物不变。”

解锋镝怔住,夸幻之父却似不察,又道:“福临心至而已。”

“……好个‘心不变,则万物不变’,”解锋镝慨然而叹,“告辞。”

史艳文也道:“前辈保重。”

离别而已。

夸幻之父从不为离别而愁,却不想解锋镝两句告辞和保重,竟让他胸口有些滞涩。

他皱了皱眉,淡淡地点了个头,将背影留给二人。

他还有个约定,刚好,就在今日,就在此地,天月勾峰。

但客人似乎来得慢了。

仗义现在应该已经到了儒门天下才对。

史艳文微露苦笑,抬头望向天空,层云卷墨,风急气冷,将要下雨了,酝酿了这么久、这么压抑,不是疾风骤雨,便是狂风暴雨。

“变天了。”他道。

“春夏交替,多来阵雨,”解锋镝看看天空,回手拉住史艳文的手,“但观空气中的湿意,雨势或强于往日。”

他话音未落,豆大的雨滴已经打在史艳文肩上。

解锋镝顿了顿,将人往屋檐下带,却不进屋,两人都有些恹恹的,无甚气力地靠着窗沿,任风雨打湿衣摆。雨势渐大,史艳文眼睑微微颤着,像被风吹得闭合不了,垂着眼帘出神。

“你说,”史艳文喃喃出声,声音又轻又缓,仿佛下一刻就会被吹散消失,“你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那只是借口,”解锋镝用视线描摹着那张脸,从夹杂白发的刘海到修长入鬓的剑眉,从温润明亮的蓝眸到淡薄浅红的唇瓣,一丝一毫都没有错过,然后重新回到那低垂的眼眸上,“是我想带走你的借口。”

史艳文被这句话拉回放空的思绪,面对他不得不面对的人。

眸中的蓝色似将扩散开来,一圈圈荡漾着,就像天月勾峰下的寒潭,他们第一次拥有彼此的地方。

解锋镝不肯放过那眼里的点滴波动,那双眼睛只是偶尔注目,就让他移不开视线。然而不曾收敛的凝视,却迫得史艳文忍不住回避:“圆公子呢?”

“……夸幻之父必要杀他,他也必要过这一关,我让他诈死逃过此劫,如今已和鱼美人退隐。”

“是嘛。”

“嗯。”

“……”

“……”

“那山海奇观呢?”

“他藏起来了。”

“……你想要吗?”

“嗯?”

史艳文摸着腰间的流苏,道:“如果你想要,我可以帮你找出来,我以建木之力将流苏上原属于山海奇观的气息封印在哑琴之内,只要你愿意,随时可以将之寻出。”

他停了停,又道:“上次攻破山海奇观时,我与夔禺疆打过照面,他似乎也是纯阳功体。纯阳功体与旁不同,你日后与之交手,只要看真气流动最密集之处,那是他最大的罩门,你若能在此处留下暗伤,他终有一日会自取灭亡。”

说完这些,他又说起另外一件事:“你的扇子……画好了吗?”

解锋镝半晌没说话,史艳文抬头看时,他却望向别处。

“……画好了吗?”

“快了。”

“……是嘛。”

史艳文无声暗叹,走出屋檐:“他们来了。”

瀑布近处,却尘思率先持扇出现,身后一人端着架子,又似乎心有戚戚,看见史艳文时不自在的讪笑一声,又在看到解锋镝时脸色骤变,露出了极为难办的表情。

他走近却尘思,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

唉。

解锋镝有些疲累地叹口气,越过史艳文,对两人道:“蹈足、涉足,进屋再说吧。”

却尘思微笑点头,道:“解锋镝,贫僧有事相询。”

鹤白丁眼皮一跳:“你这借口可以说得再虚伪些。”

“欸,好友此言差矣。”

“怎样?”

“借口之说,信则有,不信则无。”

解锋镝当然是信的,鹤白丁着意与史艳文单独说话,识趣的人自该留出空间,所以他信。

两人出了门外,却不说什么,只是看着雨势发呆,门口的两把纸扇还淌着水,被风一吹就倒向一边,刚好侧在解锋镝腿上。

他垂头,木然看了许久,才弯腰将之放好。

却尘思也默默看了许久,门内的声音传不入耳,门外的寂静落寞却能传进心中。他还以为大事抵定,解锋镝会轻松许多,看其表情,怎生更见沉郁?

“你有心事?”

解锋镝想笑,却没笑出来,抚着折扇上的荷花愣了许久,才道:“这世上,谁无心事?”

此言既出,便是不欲再谈。

却尘思欲言又止,他大概猜得到,解锋镝的心事来自于谁,只是不知该如何安抚。无奈摇头,余光乍见屋旁一个大坑,坑内灌注一池清水,被雨滴砸的水花乱开,池底还有几条游鱼,水草和沙石清晰可见,独莲竖立期间。

“鱼戏莲叶……”却尘思笑道,“想必是屈世途的成果了。”

解锋镝不置可否。

却尘思也不觉尴尬,再度另开话题,道:“风之痕现今如何?”

解锋镝终于有了反应,看他一眼,淡淡道:“离前辈复活尚有一段时间,幽界恐怕不会轻易放人。”

想当然耳,却尘思道:“你要如何救他?”

“已有计划,只是细节尚需斟酌。”

“看来你不是为此烦扰。”

解锋镝摇头,正想说话,腿边的油纸扇忽然又倒向一边,鹤白丁开门走了出来。

……

锦囊很轻,捏在手里没有特别的触感,里面像是棉帛一类,软软的。

鹤白丁咳了一声:“先说啊,这东西到我手中的时候,我已经退出他们了,所以那之后发生的事……我也不是很明白。”

史艳文手一顿,盯紧了鹤白丁,将锦囊里的东西慢慢抽出来。

鹤白丁紧张地站在对面,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史艳文的一举一动,比如脚步的加重,不如手指骨节的僵硬,或者是眼神的微妙变化,他已经随时准备好抽身撤退。

史艳文却只是轻轻地笑开,闻言细语道:“敢问此物……为何要还给艳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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