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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谢家那厮怀疑上她了。”连曜听了雪烟的述说,皱了皱眉头,指节哒哒叩着小桌面,道:“如何这么不小心,露出什么马脚。”雪烟顿了顿,想说些什么却又吐下,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连曜仔细瞧了一眼雪烟,缓和道:“怀疑就怀疑,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她把那只老狐狸迷住,那小厮一时半会拿她不住。只是以后端的无比要警醒些。”
“听舒安说,说你要调去西南线?”雪烟偏转着头,淡淡的问道。连曜凝神望去轩窗外的小院,道:“这次倒不怕凶多吉少,只是怕旷日持久。云贵川西,民匪加上土蛮之难,虽然声势不大,但沿边境之长,民匪之众,况且我并不熟悉西南风土人情事物,客场作战,又无后援,只怕没有三五年是压制不下去。他们也是费了番心思把我推去,只盼我困死在那边。”说着,拳头重重捶了一下桌角。
雪烟听得心惊,追着问道:“那这次朝廷发给你多少人马。”“多少人马?哼,既然盼着我困在那里,怎么会拨给人马。新皇上嘴上说道,只带东宁卫并九门营各自杂番数千人,驰援西南,沿途收纳流民入行伍,一来扩充义军,二来稳定人心,变流祸为我方所用。这小皇上不懂军事打仗,倒是颇懂暗箭插刀。”连曜冷笑道。
雪烟有些心酸,却笑笑问道:“那东宁卫那边怎么办,你可安排妥当了。”提起东宁卫,连曜终是精神些,道:“这次我空了位置,让给王家小子,他虽然不识行军阵法,但对我到底是一片真心,交给他占着位置总比交给其他人来的放心。另外俞老将军是三朝老将,论声势人脉他们还是忌讳,暂时不敢动得。这样由俞将军暗中周旋,我也放心些。只是东宁卫十年心血,到底不舍得啊。”雪烟望着连曜,虽然知道分别还有段时日,但数十年的聚少离多,愁苦的不舍之情溢满心中,不想让连曜瞧出,于是别了碎发到耳后,立了起身,道:“走,今儿咱们不聊这些压心窝的事情。乘着这春风好,咱们到院里放纸鹞。“说着唤道:“怜儿,快拿我的大美人来。”
这里小丫头们听见放风筝,巴不得七手八脚都忙着拿出个几个纸鹞出来,有美人风筝,也有大凤凰。也有搬高凳去的,也有捆剪子股的,也有拔股子的,一片热闹。
连曜见状,不忍拂了雪烟的兴致,也跟着出了门槛。雪烟立在院门前,命丫头们在院外敞地下放去。
小丫头们顽了一回,怜儿笑道:“这一回的劲大,姑娘来放罢。”雪烟听说,用手帕垫着手,顿了一顿,果然风紧力大,接过股子来,随着风筝的势将股子一松,只听一阵豁刺刺响,登时股子线尽。
款款春风摇乱了雪烟的碎发,风中有些花瓣铺上面颊,雪烟一手持股子,一手又别着头发。连曜想起幼时花树下教授雪烟临帖时候的情形,只是忽忽然过了这许多年,不由愧疚道:“这次我一走,又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有些事情,还是要麻烦你照看了。”
雪烟听了,酸楚不堪,强忍着泪珠,笑吟吟只盯着天上的纸鹞,道:“如今我也想通了,你当我是妹子也好,当我是朋友也罢,只要你终有一日能平安顺畅,脱离这提心吊胆的日子,我就安心了。”
连曜心中一沉,顿时只觉人生无味至极,也不想说话,拉过股子扯了扯,见线已经放完,更觉无奈。雪烟道:“还是剪了吧,放风筝图的是这一乐,所以又说放晦气,你更该多放些,把你这忙碌晦气都带了去就好了。”
说着便向怜儿手中接过一把西洋小银剪子来,齐股子根下寸丝不留,咯登一声铰断,笑道:“这一去把你的厄运可都带了去了。”两人仰面看到,那大凤凰风筝飘飘摇摇,只管往后退了去,一时只有鸡蛋大小,展眼只剩了一点黑星,再展眼便不见了。
天空澄清碧蓝,连曜负手斜眼看着远去的风筝,突然想到宝生,此时不知道她身子好些没有,是不是也在看着丫头们玩耍纸鹞。
丫头们都觉得有趣。雪烟接过怜儿手中还有美人在天,又拿了剪子正要剪,见天上也有一个凤凰,因道:“这也不知是谁家的。”丫头们皆笑说:“且别剪你的,看他倒象要来绞的样儿。”说着,只见那凤凰渐逼近来,遂与这凤凰绞在一处。雪烟方要往下收线,那一家也要收线,正不开交。两下齐收乱顿,谁知线都断了,两只美人风筝飘飘摇摇都去了。
乾明宫左侧的御书房。新皇尚未举登基仪式,但已行劝进程式。手上一则奏本展开,哗啦啦竟打开了十二页,新皇笑笑道:“看来这些老臣暗地也不服气,联名参你呢。这也没什么,只是。”说着,手指划到了奏本签章处的最后一款。
谢睿恭敬接过奏本,赫然看到那款笑笑的篆文签章,熟悉的刺目。不知多少次看着这枚暗红色签次被按在本章上,这些本章没有一点道德性质或政治见解的契合,只有无微不至的揣摩和欺骗,而这些奏本上的文字却都是自己笔端流出。谢睿突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畅快,曾经被人制约于股掌之中的颓然被父亲的嫉恨所带来的快感一扫而光。
面上是仍是恭敬而低调,谢睿双手捧上奏本,低声道:“臣本只是二品官员,幸得圣上赏识,才能破格加太子少保,说我目中无人,擅做威福,刚愎自用,扰乱朝纲。可臣只是熟读《四书》,确认一个有教养的君子绝无消极退让和放弃职责的可能,需要自强不息的奋斗。至于功过得失,还请圣上明断。”
新皇仔细瞧了瞧谢睿的脸色,实在找不出半丝不忿,满意的点点头,道:“你这个人倒是自明清淡。那你倒是说说,这折子倒是如何批复。”谢睿负手道:“圣上早有定夺,何必问臣。若是问臣,臣为了避嫌而给出不相干的答案,圣上又会觉得臣是饭桶酒囊,尸位素餐。”新皇道:“你倒是学了谢修的那套谄媚之术,虽然可恶,但却是受用。”顿了顿,又到:“这次,我倒不想再批些‘如拟’‘知道了’打发他们,我要给这些老臣些颜色看看。倒不是为你,只是要拿些人来开刀。”
谢睿没有接话,于心里却是打算开来。新皇又道:“这个月举国国殇,等这个月临了,该赶的就要赶,该杀的就要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