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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家小室里的故事还在继续。
换了新茶。许谦益用茶盖熟练地轻拨茶叶,香味散散溢出,他抿了一口,又放下,轻轻搁在桌上,温声接着刚才的话题:“我当时从她口里得知张大哥已经有儿子了,心里又惊又喜,忽然却想起三藩……”他说到这里,淡淡一笑,好似三藩张氏那个死对头此时就站在他面前,他轻轻摇头,道:“我脱口便说:‘那样也好,比穆家的孩子大几岁,将来要是两个小孩子看对眼了,阿季不知要多开心。’只随口这么一说,你猜那位黎小姐是什么反应?”
风宁和风远更是惊讶,摇摇头。
黎清差点跳起来:“阿季?你说阿季?!”分明过的那么久了,恍惚中却隐约有感,那个女孩子和许谦益此时提起的“阿季”竟是同一个人!她见许谦益正打量自己,似乎也意识到方才的失态,不好意思地咂咂嘴。
“你认识她?”许谦益微笑问道。才问完自己已经生悔,在心中暗暗取笑自己,这是在干吗?问了也是白问,三藩那位小爷捧在心口的夫人,眼前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又怎么会认识?
谁想黎清淡淡一句话差点让一向自持稳重的许谦益摔下椅子。那女人笑眼媚的很,淡淡一扬,已经惊了四月飞花满片,两个小梨涡隐隐一现,问道:“是叫褚莲么?”
许谦益就那样愣在那里,倏忽忘了呼吸。
……张风载果然连阿季都跟他太太说起过了吗?他稳了稳神:“你听你先生提起过?”
黎清摇了摇头,略顿,又笑了起来:“我小时候见过她,几个月都跟她在一起玩。”她想了一下,问道:“她过的还好吗?不知还记不记得我了……”
许谦益先前本已经栽在云里雾里,此时更是一头雾水。有太多问题要问,又不知从何问起。因此只是笑笑,对她说:“阿季结婚了,丈夫是美籍华人,住在美国加州,她应该过的不错。”她是应该过的不错,除了……张风载生死不明对她有莫大困扰。但那些,他都自动屏蔽了,并没有跟黎清说。
黎清笑了起来,起先是本真无邪的快乐,偶后,笑意中却攒了一丝略微不甚明显的忧郁,大概是忽然想起自己丈夫还踪迹不定,霎时眉头便拧了起来。果然,她收了笑容,轻叹一口气:“要是黎大哥在,那该多好!”
许谦益不禁皱了皱眉头,悲从中来。
小室里打着暖气,她的头发一会儿就干了,身子也不像起先那样冷,却仍旧是习惯性地搓手。她倏忽间站了起来,就着满室陈列的书画发呆。许谦益见她出神,不由道:“很奇怪?我们家就是这样,书房的陈设老的很,只有我受得了,弟弟们都不喜欢……”
她并不答话,脸几乎要贴着书橱玻璃窗,脸色蓦然怔忪,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倏忽像是被攫住心魂。许谦益正要说话,却见她高兴地差点跳起来——手指着玻璃橱窗里塑封的一张旧照:“是阿季!真的是她!”她笑声脆的很,生如银铃,响在小室里,逡巡有回音。
许谦益不由看过去——那幅照正是他亲手摆在橱窗里的,相片上的人是小时候的阿季,手里提着一条大鲈鱼,笑的很灿烂。旁边站着穆枫,他少年时候眉眼就已经分明、俊朗,只是脸上仍无笑意,即使站在褚莲身边,仍然有几分对镜头的生涩感。
他还记得拍照片那天的情景。世家的孩子们都在,一次家族聚会的活动,孩子们没有嫌隙,玩的很开心。几乎所有人都到齐了——即便没有都上镜头。当然张风载也在。这也是他选择保留这张相片的原因,太有纪念意义。
照片上的人,如今各奔东西,各领大权,早已是威权一时的世家大佬,认得他们的人,大多是世家近亲,许谦益不妨,在这样一个冷雨天,竟有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毫不犹豫就指出了三藩教父捧在手心里的太太。
他抬头细瞧她,倏忽间有一种莫名的感觉袭上心头,竟吓的自己都微微一凛。
张风载的时代,就要回来了。
故事收尾的很仓促,因为小室里的气氛开始紧张起来。
许茂之亲自派人过来找这帮小少爷详谈,许谦益眉色微动,心知可能要有大事。果然,来人把茂公交代的完完整整复述一遍,许谦益已然大骇:“穆显回来了?”来人点头。许谦益匆促再问:“那阿季呢?”
阿季呢?
空气突然变得严肃起来。许谦益不傻,很快就料到情况有异变,想必三藩那边已经炸开了锅,他接连再问:“阿季还没找到?”
来人以沉默代替了肯定答案,许风宁挥了挥手,示意他离开:“去跟茂公复命吧,我们这边都知道了。”
“大哥,那个穆显是谁?怎么听到他的名字你那么紧张?”许风远摸不着头脑,这里边的曲曲绕绕他更是猜不透。
也难怪,穆枫的心思,沉如大海,他的排兵布阵怎么可能轻易让一个小孩子看透?许谦益不作声,眉头已经打成了结。风远还想再问时,被许风宁挡下:“风远,别打扰大哥想事情。”
说完,倒大叹一口气。
“哥,你知道?”
许风宁想了一下,表情有些难过:“那个穆显,是你九哥安排在你阿季姐姐身边的人,现在,他人找到了,”说到这里,微微叹息,“……听说已经回去三藩复命了,但……你阿季姐却仍然音信全无。”
许风远一惊,差点撂翻茶杯。
好长好长的梦,长的摸不到边,仿佛在旷渺的天空飘摇,整个身子都好似裹在轻飘的棉絮中,微微一摇,脚下松软,直像要从云端空空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