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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开陛下,我听从阿爹的呼唤,顶着一脸的灰,一瘸一拐地拾级而上,迈过门槛。
缓缓得见庭院槐树之下的季云卿,一如我初见他的那日,衬一袭金银丝流云华服,神态之中三分虚弱纤细,眸中光华却潋滟,人如玉琢。瞥我一眼后,摆出个很是不走心的笑。
我静默瞧了他许久,好一阵,才亦朝他咧嘴笑了:“对不住啊季公子,我前两天心情不济,喜欢吊嗓子,吵着你了。”
笑到最后,尾音竟不受控制有些轻颤。
陛下适巧从我身边走过,衣衫似乎蕴着一阵风,那样轻而易举又莫名其妙地吹淡了我心底悄然涌上来的酸涩惆怅。
我没再去看季云卿,目光只是追随着陛下的背影,低垂着。
“阿文说今个有人提着食盒来过,便是你么?”
我猜他也只记得食盒,而不记得是个什么人,为什么要提着食盒走一趟他们家,“恩,是我。是去登门道歉的。”
季云卿点点头,似有遗憾:“登门道歉太客气,食盒到了就好。”
我:“……”
阿爹眉眼一竖,盯着我:“还有这事?!”那形容,似是当着众人的面都恨不得上来拧我两下,“季公子大度,只要小小食盒便愿意不计前嫌,实在让小人不胜惶恐,不若……”
“你且先去书房等我。”陛下经过时,忽而打断了阿爹的话,淡淡这么对季云卿道了一句。
季云卿前一刻似乎还在竖耳认真听着阿爹的巴结之语,后一刻便嗯了声,径直转身朝屋子里去了。
阿爹话卡一半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的尴尬着,好半晌才默默将嘴合上,脸色发青的看了陛下背影一眼,却到底没说什么。隐隐愤然地挥了下衣袖,将手背在身后,轻哼一声,又脚步匆匆转去了内院。
我将这段看在眼里,顿时发觉前世也是太嫩了些,竟从未察觉陛下与阿爹之间隐隐的不对付。正咂舌,憋着气的阿爹背着手又折回来,指着我的鼻子:“傻看什么?滚回屋里收拾东西,下午课再迟了,我打断你的腿!”
我没敢顶撞,支吾着应了,夹着尾巴,低着头一瘸一拐往自个屋子去了。
走到自己闺房关上门,我随意拉了把椅子坐下,才想起来轻轻松了口气,喝了杯凉水,压下蠢动的情绪。
……
我是个学不来轰轰烈烈的迟缓性子,最擅长随遇而安,得过且过。最不擅长的,便是今日这样的重逢,除了下意识紧张起来粉饰太平,假装随意,也再做不来其他。
实则,若非如此温吞性格使然,我前世也不会白白任由季云卿离开而未做阻拦,以至于两年之后听闻他死讯,才缓缓想起来问自己。
为何不拦着他呢?再不济,跟上去也是好的。
那一刹失去的痛楚最是现实明晰,才叫我忽而悟透后悔自己做错了,并可能真的有些喜欢季云卿。
可早就已经晚了。
我为他做过的最轰轰烈烈的事,也就是顶着阿爹的怒骂,在家里后山给他做了个衣冠冢。
而现在,一切都重来了,明明是好事一件,再见之后,心里却又莫名空落得厉害。
兴许是一切推翻得过了头,让我有些茫然失措。
譬如季云卿他不记得我了,这就很让我无力。他对于不熟稔之人所持之态度,那叫一个凉薄彻骨,架子堪比玉皇大帝亲临,睁着眼都能将人看没了去。也不知当初究竟是怎么同他混熟的,果真是不知者不畏啊。
我趴在桌上,长长叹息一声,刚刚才酝酿酝酿出起势的感伤还来不及收场,房间的门便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
我原以为是阿爹来检查我是否在偷懒,头都没抬,手已经慌张摸到桌边的书页上去,翻开了两本,作势要念念有词的读起来。眼角却瞥见地上逆光投射下来的人影,翩翩修长,微微一愣。
“在哭?”声似流水清润。
陛下推门进来,一开口这样状似温柔宽慰的语句,让我还以为他是来治愈我的。殊不知他进门后却再没扫我一眼,将药箱放下,秉承的乃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还……没有酝酿出来。”我如实回答,也立马扶着椅背预备起身,打算将我书桌正对的宝座让给陛下。
“坐着别动。”
他这一句不容置否,我看见他提来的药箱,心中也明白了些许,默然僵着身子坐下。
复又想起小时候不懂事,总觉兄长呵护之情来得稀罕,每每在他上药时都要刻意龇牙咧嘴的嘶嘶吸上一阵冷气才舒坦。如今已是十年未受这样的恩泽,心里紧张,讪讪得过了头,便要岔开话题:“季云卿不是还在书房等着哥哥么?这样将他晾在那不大好吧?”
陛下头都没抬,显然不愿搭话:“无碍。”
我只得再次闭嘴。
撩开衣袖,才见手肘也擦破了皮,膝盖更是血流不止,浸湿了衣裳,看得我瞪大了眼。
我有些晕血,尤其晕自己的血,于是场景入目后便引得我一阵头晕目眩,原本不觉太痛的地方也火辣辣的疼了起来:“这,这不会留疤吧?”
“不会的。”陛下说着,匀了些药膏在指尖,覆上前先看了我一眼:“算上前世,你如今已是二十有五了吧?”
我心说好端端的提什么年纪,又默然重复一遍二十有五这个数字,微微坐直身子摆出个矜重的姿态来,点点头:“是。”
陛下亦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指尖微沉,那冰凉的药膏便覆在了我的伤口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