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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荷,这个点父亲该起身去书房了,你去找一红梅案底的嵌珐琅瓶。秋菊,你让管花草的丫鬟把窗角的红梅剪几枝下来。”
纳兰柒眨了眨眼睛,掩下内里的狠戾。复又把自己手中的杯子搁在三弯腿荷花藕节方桌上,舒了口气,方才开口。
“小姐!新夫人居心叵测,这丢了嫁妆的事指不定就是冲着我们来的,以后还不知有多少龌蹉!小姐,你怎么还这么悠闲。”
夏荷急得涨红了一张脸,也顾不上尊卑有别,小声嘟囔着。可待得她对上自家小姐琉璃珠子般淡默透彻的眸子,又没来由的觉得心安。翕了翕嘴,终是什么也没说,起身做事去了。
卯时三刻的时候,穿戴齐整的纳兰柒抱着景泰蓝瓶,披了件品月缎绣玉兰飞蝶氅衣,带着两个丫鬟出门去了。
昨夜的宿雪已经停歇了,春闺院的抄手长廊上被西风刮进来的冰雪被几个粗使丫鬟扫得干干净净。空气不是太爽朗,略显阴沉,长廊像条白脊背的巨蛇,伸向远方灰蒙蒙的烟霭中。西边花园里故意设计的坎坷不平的地面,也被这场初春雪填平补齐,变成白茫茫的一块平地。
“咦?花园里莫不是二爷?”
眼尖的秋菊第一个嚷了起来,一双并不大的细长眼快被她眯成了斗鸡眼。
纳兰柒闻言抬了抬头。隔着远远的,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轮廓,可她知道那是自己的父亲。
男子身后有一株极为苍葱的松柏,口侵碧汉,森耸青峰,偃蹇形如盖,虬蟠势若龙。在雪地里摇晃着身躯,却依然挺直地屹立。
“你们在这儿站着,我去见父亲。”
纳兰柒回头嘱咐自己的两个丫鬟,碎步走出长廊。“吱呀吱呀”有些消融的冰雪发出弦乐的声音。
还隔着几十步路,她已然可以清晰看见父亲亮绸面的乳白色对襟袄褙子上用金线勾勒的松竹,以及固定发髻的白玉发冠两边垂下的深紫色丝质冠带。男人手中还拿着一本古书,姿态高雅地站着。
“伤寒八九日,风湿相搏,身体疼烦,不能自转侧,不呕不渴,脉虚浮而濇者,桂枝附子汤主之。”
清朗透彻的声音在清晨冷冽幽静的花园中回荡着。
纳兰柒想起前世的一些隐秘,想要发笑。世人皆知纳兰家有位一画千金的二公子-纳兰俊义,却不知他还是位医痴,总是坐着妙手回春的美梦。奈何天赋有限,这记药方的功力还不如自家女儿。气得他总是一边拍着自己幼女脑袋,一边大叫:“柒儿怎么不分些天分给为父?”
“桂枝四两,去皮;生姜三两,切;附子三枚,炮,去皮,破八片;甘草二两,炙;大枣十二枚,擘。”
俏皮且带着稚气的童音似娟娟细流,和着逐渐消融的冰雪,在初春的早晨缓缓流淌着。
“咦?”男子看了看手中的古书,方才转身。
却见他面前俏生生立着一女童,被一袭品月缎绣玉兰飞蝶氅衣罩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浅笑嫣然的精致小脸。女童手中还捧着一盛着梅花的嵌珐琅瓶,越发衬得她肌肤赛雪,明眸皓齿。
男人复又不敢置信的揉了揉自己眼睛,眨了几下,才挑着眉毛,半蹲身子开口。
“这莫不是柒儿?柒儿还未上族学,怎知这药方?”
女童笑嘻嘻地跑上前去,待到男子身前,止住脚步,作了一辑,脆生生答道:“可不就是柒儿吗?爹爹莫不是昨夜花酒喝多了,人都分不清了。”
一边说还一边煞有介事的拿着五根手指头在男子面前晃动。
“胡扯,小小年纪,和谁学来的混话,你家爹爹怎么会去喝花酒?还不快交待这药方你怎么知道的。”男子状似恼怒地伸出两根手指,捏住了女童挺翘的琼鼻。
“我说啦,我说啦。把鼻子捏塌了,柒儿就不美了。”女童连忙举手告饶。
“上个月祖母身边的方嬷嬷病了,我恰好在一旁。林郎中说是伤寒,就报了这个药方。”
“真的?”
“比祖母的金首饰还真!对了,爹爹,我摘了红梅,摆在您的书房中,岂不是有提神醒脑的妙处?”
纳兰柒朝自己父亲瞪着双如小兽般湿漉漉的瞳孔,眉飞色舞地笑着,脸上鲜艳明朗的色泽逼得四处萦绕的雾霭都散开了。
“好嘞,为父抱柒儿去,免得等下有人哭囔自己脚走疼了。”男子弓下腰,熟稔地抱起纳兰柒。清幽淡雅的墨香扑面而来,纳兰柒感到自己眼中有着氤氲缭绕的湿意,她默默的把头埋在了父亲的前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