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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二章梦过了无痕
夜行人一步步往后退,已退出了灵堂。5
灵堂里又只剩下那白发苍苍的老人家,伴着阴森凄凉的孤灯。
可是就在这时候,就在这灵堂里,却偏偏还有另外一个人说话的声音。
“罗蒂。”她在呼唤这那老人家的名字榍。
“你既然知道是我叫他来的,为什么不让他看看老爷子的遗容呢?”
罗蒂的回答还是同样干脆:“只是因为,他根本不配。”
那声音道:“那我呢?我又配不配?督”
老人家道:“老爷子早已算准了,你是不会相信他已死了的。”
那声音道:“哦?”
老人家道:“所以他早就吩咐过我,一定要等你来了之后,才能将棺材上钉。”
那声音道:“难道他也想再见我一面?”
她在笑,浅笑。
她的笑声美丽而阴森。
笑声中,那纸扎的车轿,忽然碎成了无数片,就像是忽然被一种看不见的火焰燃烧了起来。
无数片碎纸在灵堂中飞舞,又像是无数只彩色缤纷的蝴蝶。
飞舞着的蝴蝶中,一个人冉冉飘起,就仿佛一朵雪白的花朵忽然开放。
好一着“一毁俱毁”!
她穿的是件雪白的长袍,脸上也蒙着条雪白的轻纱。
她的身子看来又仿佛是一片雪白的烟霞,忽然间就已轻飘飘的落到罗蒂面前似的。
罗蒂的脸上却还是完全没有表情──
遮面夫人夏月仪一定会来。
他早已知道,也早就在等着她了。
遮面夫人道:“现在我能不能看看老爷子的遗容?”
“你当然能,”罗蒂淡淡道:“而且他老人家说不定也真的想再见你一面也为未可知。”
棺材果然还没有上钉。
罗毅忠静静地躺在棺材里,看来竟好像比他活着时还要安详、宁静得多。
因为他自己也知道,这世上已没有人能再勉强他做任何事情了。
遮面夫人终于轻轻叹了口气,道:“看来他果然已先走了。”
罗蒂冷冷道:“你好像也并没有要他等你的意思。”
遮面夫人道:“因为我知道,死人是什么也带不走的。”
罗蒂道:“他的确什么也没有带走。”
遮面夫人道:“既然没有带走,就应该留下来给我。”
罗蒂道:“应该给你的,当然要给你。”
遮面夫人道:“在哪里?”
罗蒂道:“就在这里。”
遮面夫人道:“我怎么看不见?”
罗蒂道:“因为你答应带来给他的,还没有带来呢。”
遮面夫人道:“就算我带来,他也看不见了。”
罗蒂道:“我看得见。”
遮面夫人道:“只可惜我并没有答应你,罗菁菁也不是你的女儿!”
罗蒂立马就闭上了嘴。
遮面夫人道:“东西呢?”
罗蒂道:“就在这里。”
遮面夫人道:“我还是看不见。”
罗蒂道:“因为我也没有看见罗菁菁。”
遮面夫人冷笑道:“你只怕永远也看不到她了。”
罗蒂也冷笑了一声,道:“那么你也就永远都看不到那些东西了。”
相思夫人道:“我至少还可以看到一样事。”
罗蒂道:“哦?”
遮面夫人冷冷道:“我至少还可以看到你的人头落下来。”
罗蒂道:“只可惜,我的人头,连一文也不值。”
遮面夫人道:“不值钱的东西,有时我也一样要的。5”
罗蒂道:“那么你随时都可以来拿去。”
遮面夫人忽然笑了笑,道:“你明知我还不会要你死的。”
罗蒂道:“哦?”
遮面夫人道:“只要你还剩下一口气,我就有法子要你说实话。”
她的手忽然兰花般拂了出去。
“纤手拂兰”!
罗蒂没有动。
可是另外却有只手忽然伸了出来,闪电般迎上了她的手。
灵堂里并没有第三个人,这只手是从哪里来的?
难道是从棺材里伸出来的?
棺材里并没有伸出手来。
这不是死人的手,是纸人的手。
这只手里,还提着一柄长枪——
断魂枪。
纸人已粉碎,碎成了无数片,蝴蝶般飞舞。
“我也早就在这里等着你了。”飞舞着的蝴蝶中,已露出了一张带笑的脸。
李贪欢在笑。
可是他的笑容中,却仿佛带着种说不出的悲伤之意。
因为他的枪风,已扬起了遮面夫人遮面的轻纱,他终于也看见了遮面夫人的脸。
他压根儿想不到,这个神秘而阴沉的女人,居然就是——
罗菁菁。
杜不恨拥着貂裘,斜卧在短榻上,凝视着窗外的枯枝,喃喃道:“今年为什么直到现在还没有下雪?”
没有人回答他的话,他也没有期望别人回答。
任怜花一向很少开口。
──一个人开始变得会自言自语的时候,就表示他已渐渐老了。
杜不恨忽然想起了这句话,却忘了这句话是谁说的。
“难道我真的已渐渐老了?”
他轻抚着眼角的皱纹,心里涌起一种说不出的寂寞。
任怜花正在替他温酒。
他一向很少喝酒,可是最近却每天都要喝两杯。
──你什么时候会来找我?
──当然是在你喝酒的时候,和地方。
门外响起了一阵很轻的脚步声,一个青衣小帽的伙计,捧着个用汤碗盖住的碟子走进来。
杜不恨没有回头,却忽然笑了笑:“这次碟子里装着的是不是几只价值不菲的手?”
李贪欢果然来了。
他也在微笑,微笑着掀起盖在碟子上的碗:“这里只有一只手,有手。”
碟子里装着的是一只熊掌——
是杜不恨早已关照过厨房用小火煨了一整天的熊掌。
酒也正温得恰到好处。
“我早就知道你一定会来的。”杜不恨大笑道“你来得正是时候。”
任怜花已斟满了空杯,只有两杯。
李贪欢忍不住问道:“你不喝酒的么?”
任怜花轻轻的摇了摇头。
他只看了李贪欢一眼,就转过头,脸上还是连一点表情都没有。
李贪欢却还在看着他,心里忽然又想起了那白发苍苍、脸如枯木的罗蒂那张脸。
正如他每次看到罗蒂时,也会不由自主想到任怜花一样。
这是不是因为他们本就是同样的一种人?
无论谁也休想从他们脸上的表情,看出他们心里究竟在想着什么。
现在,李贪欢心里又在想些什么呢?
他在笑,但笑容却很黯淡,就像是窗外阴沉沉的天气一样。
“这正是喝酒的好天气。”
杜不恨微笑着回过头来道:“所以我特地替你准备了十八壶上好的佳酿。”
李贪欢举杯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