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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突然颠簸起来,苏芷晴觉得小腹有些下坠,不禁心头一凉。叶邵栾被她护在怀里,像是也心有所感,哇哇哭了起来。
“莫哭,很快就没事了。”苏芷晴喃喃自语着,也不知是在说这孩子,还是在说自己。如此这般,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外头骚乱声起,火光明灭,女人的尖叫声,男人的斥责声此起彼伏,及至半晌又骤然安静下来,但闻叶望北以内力传声,顿时把整个相国寺都要震响了一般。
“今日叶家已到生死存亡之际。若是不愿走的,自去下车便是,愿意走的,无论男女老少,主子奴才,我叶望北一杆长枪,定护你们周全。除了京城,再往南奔袭三十里,便有大军接应。驳与不驳,单看你们自己!”
苏芷晴闻此声,将马车帘子拉开了一条缝儿,见叶望北立在战马上,银盔雪亮,白缨缀在枪下,亭亭而立,如赵子龙再世一般,不禁想笑。
宝剑终是宝剑,便是一时之间,掩了锋芒也总是要出鞘的。
叶家诸人突遭变故,不禁有些迟疑,叶淮夫妇更是一脸骇然,一边摇头,便要出声,直到叶楚站出来,朗声道,“全依仗堂哥了。”
苏芷晴慢吞吞站起来,挺着个大肚子,站在马车车辕上,手中抱着个婴孩儿,声音却是洪亮,“一切全凭堂哥做主。”
诸人见苏芷晴眼看就要生了的都不怕,便也只得纷纷点了头,竟也没人纳闷她这是什么时候跟上来的。
叶望北朝他感激一笑,随即扬鞭一挥,道,“事不宜迟,咱们出发!”
苏芷晴回了马车上,顿觉有些不好,孩子在腹中动的厉害,马车更是颠簸,一路狂奔。苏芷晴咬着牙,心中也是不知所措,喊道,“素月,小七呢?让她过来一下。”
素月应了声,在风雪中大喊,亏得小七是习武之人,开始本在前头,听苏芷晴叫她,便往后面来。
“小姐这是……”小七方一进马车,便见苏芷晴额头上尽是冷汗,呼吸也是急促。
“莫要……莫要声张……只怕这孩子……是要等不及了……”苏芷晴吸了口气道,“我之前曾听大夫言说过,自孩子发动到临盆也还有个三四个时辰,应是撑得住的。只若是万一撑不住,便劳烦小七陪我阎王殿前走一遭了,咱们不连累旁人,寻个隐秘处将孩子生下来,躲过追兵便罢了。素月到底是个小姑娘,不会武,到时候你想法子把她绑了扔给叶望北吧。”
小七知道以苏芷晴的性子若当真没有生还的机会,只怕连她也不会带上,然则这般说应也是要九死一生的打算,是以不敢放松,严肃地点了点头,“小姐坚持住,萧大夫应是跟着破军在一起,待寻到他们便安全了。”
“无妨,我知道。”苏芷晴想多交代些事,又觉得不该这般悲观,是以不再说什么。
叶家拖家带口,又有不少妇孺,比不得秦怀瑾的追兵,方自小道出了京城没多久,便有追兵上前。叶楚在京城埋下奔雷百余名死士,如今尽数跟着叶望北退到队伍最后端御敌,而叶楚则一路带着人继续往前狂奔。
林家长子林致远带了三千骑兵来追叶家人,起初只当追上了便可无事,未曾料到对方竟是早有准备,近百名死士堵在一处窄道前,有点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意思。
“叶将军这是何意?”林致远见叶望北冷声问道。
却见叶望北笑眯眯朝他拱了拱手,“林兄好久不见。望北如今赋闲在家,多日不曾见过同僚了。近日林大人可好?尊夫人可好?听闻林兄前些日子又得了个儿子,改日满月酒时,望北定要送上一份厚礼。”
叶望北是有意拖延时间,是以语速极慢,慵懒的与林致远唠着家常。
林致远被他问地一愣,方要寒暄几句才反应过来,怒喝道,“你不要与我言说其他。叶昭违反皇命,扣下军情不报,又私劫苏家囚犯,已是谋反,论罪当满门抄斩!来啊,给我上,死活不论。”
叶望北方才一点笑容迅速冷了下来,怒喝一声,“儿郎们,冲锋!”
奔雷上百死士个个都是以一当十的好手,又是久经沙场,林致远带的三千人哪里是对手。何况叶望北出身不高,能赚到如今成就,在军中威名并不在叶昭之下,那三千将士见着旧日长官,哪里下得去手。
两边一个是背水一战,一个心存疑虑,甫一交手,竟是叶望北站了上风,来回冲锋了一番,百名死士死伤不过几人,林致远的人却死伤数十。
只到底是狭路相逢,见了血光,两边皆是不在保留,但见叶望北一杆长枪在人群中来回冲杀,白缨很快染红,一身银盔也带上了血色。
他目光悍然,所到之处,乃是一条血路。
与此同时,叶楚按着既定路线继续往南狂奔,如此又跑了两个多时辰,叶望北才带着残余旧部跟上来,但见他身上带伤,白色披风被血染得紫红。百余死士只余下不足五十人,血腥味扑面而来,显然是经历了一场恶战。
叶楚与叶望北换了马,瞧着他狼狈模样,轻声问道,“如何了?”
“林致远带了三千人马来追,杀了他一千五,带人饶了路把他们甩掉了,只是早晚还得背追上,到时候只怕没那么好拜托了。”叶望北一边说,一边擦了擦额角的血,神色凝重,“叶昭呢?还没到?”
“只怕是路上被拦住了。他亦是孤军深入,便是汇合了,这一遭也是九死一生。”叶楚小声说着,不敢叫后头叶家人听见。
此事因了时间仓促,叶楚并不见得好好端详,原本他与叶昭早已商议好了,准备叫苏芷晴生下孩子,先秘密将叶家这些个小辈带离京城,随后再以宫中内应,寻个理由让苏家被发配。谁料到皇后竟是如此沉不住气,而秦怀瑾也对苏家有所忌惮,顺水推舟,倒叫叶昭的计划提前了。
叶楚只得快马加鞭送信给叶昭。叶昭彼时还在强攻金陵,金陵城池坚固,最少一个月才能攻下,如此便只能用沧州时的老办法,领了二十名死士前去刺杀沈静虚。
沈家早就防着他这一手,两次都未成功。叶昭无法,只得按着叶楚先前给的阴毒法子,引水淹城,才算了了这场仗。随后片刻不曾休息,连夜带一万轻骑,一路绕过险要卡子,直逼京城。只为了接回叶家老小。
然则他必定并非神人,这一路上,终是被一处守军发现,缠斗了些时候,耽搁了时间,并不曾按照约定在相国寺接人。只此事他出征前已与叶楚商议过,是以叶楚并不意外,按着约定地点带人往那边去了。
这段时间,苏芷晴已然没了观察时局的心思,腹部传来的阵痛清晰地告诉她,孩子确实是等不了了。马车颠簸更是加快了这一过程,及至骤然停下时,苏芷晴已然是强弩之末,□阵阵撕裂般的疼痛,她知道,已然是不能等了。
“小七!”她捂住肚子大喊了一声,下一刻便因为骤然加剧的疼痛晕了过去。
只这样的昏阙不过瞬息,朦朦胧胧间苏芷晴只觉得有血腥味扑鼻而来,顿时恶心的厉害,方要吐出来,□的钝痛却比方才还要厉害上许多,让她忍不住大声尖叫起来。
“萧焕水,你给我想点办法啊!”有熟悉的声音传来,苏芷晴昏昏沉沉睁开眼,便发现叶昭正抱着自己,亦是一身狼藉。
萧焕水满头大汗,身上仔细查看苏芷晴的情况道,“她得醒过来,要不然使不上劲,孩子会憋死的。”
苏芷晴一听此话,神色间愈发清明了许久,伸手拉了拉叶昭的手,叶昭这才回过神来,见她睁开眼,立时道,“醒啦醒啦。”
这时节,苏芷晴尚且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只打量叶昭。
叶昭比之二人分别时又瘦了些,灰头土脸的,身上穿了件脏兮兮的盔甲,分不清沾上的是血水还是汗水。
“醒啦,那就准备用力啊。”萧焕水一听,抬起头来,取了不知从哪里拿出来的瓷瓶,倒了药丸给苏芷晴塞下去,“大补的,你攒点力气。”
苏芷晴轻轻喘息,点了点头。
“叶昭,这是哪里?”她问。
叶昭道,“这里还在秦怀瑾的势力范围,你要生了,实在不能再颠簸了,我们便寻了户农舍,等你生了孩子再走。望北带着叶家其他人先走了,现下大概已经过了长江了吧。叶楚和小七带人引开追兵。苏家上下如今尽数都在金陵,好好的呢。等你生了孩子,咱们就可以回去了,一根头发丝儿都不会少。”
叶昭一边说,声音都是哽咽的。苏芷晴便点了点头,她感到身体再次坠痛起来,不禁呻吟出声。
为了防止走漏了风声,那两个老乡被叶楚直接跟着叶家带走了,这处地方无人打扰,只萧焕水叶昭在,外头素月在烧热水,一盆一盆端进来。
若是在叶家,此时丫鬟们定是围着团团转,叶昭该是在外头走来走去的踱步,焦急等待。
然则此时他却在屋里头,亲手把苏芷晴箍在怀里,恨不得帮她使劲儿,帮她承受着难以忍受之痛。苏芷晴面白如纸,头上尽是因为疼痛的冷汗。她自小也是娇生惯养,哪里守得住这疼,声音愈发大了。
叶昭顿时手足无措起来,吼着萧焕水,“怎么回事,怎么回事?还没生下来吗?”
萧焕水白了叶昭一眼,“你当是猪吗?说生就生下来了。”
“芷晴,芷晴,对不起。”叶昭心疼的快裂开了,一直用唇去吻苏芷晴的额头,一边喃喃着,过了一会儿,苏芷晴便感到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滴在她额头上,不禁一怔。
“没出息。”她笑着说道。
叶昭抹了把泪,点头承认,“我就是没出息,以后都不会再叫你受这份罪了。”
“说什么傻话呢。”苏芷晴摇摇头,“不会有事的。”她话还未说完,□的疼痛骤然加剧,她只觉得耳边嗡鸣,眼前都是阵阵发黑,随时都要晕过去似的。
“啊——”苏芷晴大喊,只觉得身下一片湿润。
“好了,好了羊水破了,快出来了,来,咱使劲儿。”萧焕水终于露出一点笑意来,“芷晴是个听大夫话的,没在家里坐着养膘,孩子个头小,好生呢。”
苏芷晴想笑了笑,奈何实在太疼了,疼的她浑身都在发抖,阵阵抽搐。
叶昭便把手腕子塞在她嘴里,让她咬着。
及至孩子哇哇大哭起来,苏芷晴才松了嘴。但见叶昭手腕上一排牙印都是血。
萧焕水和素月用热水帮孩子洗了澡。
叶昭则小心翼翼帮苏芷晴收拾妥当,帮她换了身干净衣裳。
秋日天已寒,他小心翼翼帮她盖上被子。
苏芷晴精疲力尽,只听男人温柔地说道,“睡吧,等睡醒了,咱们就到家了。”
再醒来时,苏芷晴又在马车上了。这一回她换了辆大些的马车,素月抱着孩子,坐在一旁。萧焕水正在给她把脉,见她醒了笑道,“恭喜了母子平安。娘胎里养到不错,这小子挺结实的。”
苏芷晴听闻强撑了身子,去抱孩子,却被萧焕水拦下。
“哎,他是没事,你却身子虚了些。本该是好好补补的时候,可惜咱们得逃命,先将就着吧。”萧焕水无奈笑道。
外头叶昭耳目聪明,听见里头有动静,便问道,“芷晴醒了?”
“醒了。你先好好赶车,待到了长江,自有人看着。”
苏芷晴听到叶昭的声音,莫名觉得安心起来,“之前到底怎地回事,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萧焕水笑道,“叶昭也是够狠,我们行军路上,路过一个卡子,被发现了,对方守军五万,我们只有一万骑兵,又是急行军赶路,不愿纠缠,便一边打一边跑,径直打到下一座城去了。本以为里外夹攻定是要出事。谁料那城门一开,竟是帮我们的。”
“是孙慧芳的父亲守城。叶家奔逃之日,冷宫失火,苏如絮葬身火海。秦怀瑾震怒,皇后便拿了孙慧芳顶缸。他父亲知道时,孙慧芳已‘畏罪自杀’了。”叶昭的口气淡淡,苏芷晴却是倒抽了一口冷气。
“如絮……死了……”她低声喃喃道。
“听说是她自己纵的火。冷宫上上下下,只烧死了她一个人。”叶昭经营多年,宫中之事事无巨细,他都是知道的。
苏芷晴听罢,顿时沉默起来。二人皆是不语。
许久,叶昭才道,“她是秦怀瑾的妃子,便是此番不死,早晚也是要死的。”
“我知。”苏芷晴如是答。
二人皆不再言语。
此行竟是格外顺利,及至到了江边,叶昭早已安排了船在岸上等着。并非是一叶扁舟,而是一搜大船,足有两层,船上水手便有四十余人,叶家家眷俱在上面。
叶昭下了马车,苏芷晴方要下车却被他拦住,“你刚生产完,不易多动。”说罢,他俯身将她连人带被打横抱起,就这么上了船。叶昭径直带她到最好的房间歇下,叶家诸人看着眼红,尤其是叶夫人,冷声道,“父母均不顾了,丁点孝道都不懂。”
叶昭却笑道,“他日芷晴便是皇后,母仪天下,今日又是刚刚产下孩子,住的好一些又算得了什么。”
此话很是嚣张,叶夫人想损他两句,却想到损他便是损自己,又把话咽了回去。
如此床间柔软,似有添香,饶是苏芷晴满怀着的心事,也是精力不济,很快沉沉睡去。这一觉她足足睡了三天。
待醒过来,已然是在金陵。
叶楚带着叶昭的五万人马在京城周围横冲直撞足有一日,又浩浩荡荡往长江边去了。秦怀瑾为制衡武将,乃至今日,待叶家苏家已反再无人可用,竟是干着急的。叶楚回到金陵,与叶昭和叶望北汇合,已然摩拳擦掌,准备反扑京城。沈三娘为了后头的大鱼自然鼎力相助。
于是整日里男人们都一处去商议正事,苏芷晴倒是真正闲下来,养孩子了。
儿子生在这样的时刻,苏芷晴颇有些无奈,叶昭自回来以后更是忙得脚不沾地,偶尔回来,也是宝宝宝宝的叫着。叫他起个名儿,他斟酌半晌,又怕起不好,拖拖拉拉的,孩子快满月了,也没个大名,便是个正经小名都是没有的。
婴孩儿正是最好玩的时候,脸上白白嫩嫩的,看着母亲,便“啊啊”的叫着。儿子长得像父亲,鼻子眼的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嘴巴像娘,不似他爹的薄情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