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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颜笑了一下,想那么多做什么,又没有什么用。而且人会从自己的角度考虑事情,会为自己做的错事找理由,实在是太过正常的事情了。正义从来只属于自己,因为根本不会认同他人的正义。
轻染看景颜,思维从一端发散到了另外一端。
帝君突然离开,留下他和景颜两个人相处,就算他对景颜印象不错,到底不过是才见了两面,景颜又与帝君是旧识,之前又是那样的关系……虽然帝舜不认为那层关系存在,但在所有人眼中都是存在的,至少在景颜是付出了的。轻染眼神一黯,景颜必定十分珍视那份心情的,否则也不可能杀到他们面前来——帝舜对他这么不咸不淡的,他都痴等了两千多年,可见不是没有感情的。
虽然不知道事情为什么就演变成景颜陪着他,轻染垂着眼睛想。
如今景颜对待帝舜这么恶劣,心中肯定没有表现的那么轻松,说不定就是故意做出这种姿态,免得大家都尴尬。轻染双臂抱住双膝,他突然觉得有点冷,于是往火堆那边靠了靠,他与帝舜确定感情的时间也不短了,但对于帝舜曾生活过许久的天界,他知道的却不多……
不是不想问,不是不想了解,只是不想让自己显得那么的,卑微。
他与帝君相恋,没有外人眼中看到的那么风光霁月,就像是景颜一开始见到他的时候,对他的称呼是“那个凡人”,语气虽然平淡,要说这是个看得上的称呼,轻染是绝不相信的。其实不止是景颜,天界偶尔来人与帝君碰面,几乎都是无视他的,明明不比他高到哪里去,可眼神却是从他的头上扫过去的,不屑只是没有明晃晃写在脸上。
轻染知道,这些人看不起他。
他实力在凡间是绝顶高手,可在天界什么都算不上,连个散仙都不是。所以即便生气,又能如何呢?说出来也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
所以憋着一口气修炼,想要快点提升实力,连帝君都曾称赞他修炼起来的拼劲,轻染心中暗笑,如果能悠闲一点,他难道想跟个陀螺一样,不知道累一般不停的旋转吗——他知道他要多努力才能够挺直脊背站在帝君身边,而不是躲在帝君身后。
即便他修炼成仙,天界的人也不见得会有多看得起他,生来就是皇子,看着高中状元的平民,浮现在心中的绝不是状元吃了多少苦才有现在的辉煌,而是漫不经心的品头论足——努力的过程只是一笔带过。
天潢贵胄,自有一种高人一等的姿态。
知道是一回事,却无力去改变,只能变得更强,无论是修为还是心智,能够强大到站在帝君身边,不畏惧任何流言,不在乎所有诋毁。
可,受到的伤害并不等同于没有发生过。
就像是烈焰宗的掌门人,一大派的掌门,心性修为都不低,为何与碧霄宫的宫主冰火不容呢——碧霄宫宫主曾嘲笑过烈焰宗掌门出身微下是人尽可夫的妓子生出来的!轻染一时间只觉得长路漫漫,他不觉得自己能忍下、或者无视所有轻慢,而现在的帝君,明显还没有想到那么远。
轻染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景颜看着暖意融融的跳跃的火苗,问身边的轻染。
轻染回神,愣了一下才笑着摇摇头,“没什么”。
这种事情,就算烦恼再大,心事再多,又怎么能对外人道呢?
“呵呵,”景颜轻笑了一声,引来了轻染的注目,景颜借着火光打量了一下轻染,轻染现在的这个壳子,比不上景颜精致美丽,却有一种活力,像是天然雕塑的清水芙蓉一般,尽管不让人惊艳,看着却令人舒服,景颜眼神复杂,收敛了唇边的笑,垂下眸子,长长的睫毛染着一层温暖的橙色火光,“轻染,他真的是很喜欢你啊,让人……羡慕。”最后一句,声音轻的有些飘渺,轻染却还是听见了。
怔楞了一下,轻染细细的看了一下景颜,虽然景颜此刻面色平静,可轻染却觉得,他从景颜的语气之中听到了许多的怅然和失落,让他的心中不由得有些忐忑,他的存在,究竟还是刺痛景颜的吧。
正缝景颜抬眼,轻染猝不及防,将景颜眼中的含着泪意的温暖看的一干二净,景颜也没想到轻染在偷看他,一刹之下被看个正着,掩饰已经来不及了,像是意识到此刻的尴尬无法挽回,景颜反而展颜一笑,站起来坐到了轻染旁边,两个人肩并着肩,景颜一偏头靠在轻染肩上,索性呼出一口气放开了自己,“真的是,很羡慕啊……真的是……”
真的是命运啊,即便夺走了你的身体,也终于拥有不了你该有的东西。
本来多么生气,想要下凡将那个可恶的凡人打死出气,却在看清你身份的那一刻,失去所有防备,提不起半点争斗之心,再深的守候都要放下——托你的福,已经拥有这么多年的想都不敢想的生活,害的你流离失所,不仅失去自己高贵的身份,还迫不得已入了轮回,变成了一个凡人,还怎么能厚着脸皮,去抢夺更多的东西呢?
还好,你轮回了,不记得从前所有,否则,我这个卑劣的小偷,如何能光明正大的出现在你的面前呢?
可又真的是,好不甘心啊。景颜的双手撑在地上,手指深深的硌进泥土石子之上,泛出的点点疼痛与心脏的抽痛交汇成一支乐曲——不甘心,可是不能争了,也无法去争了。如果我所有的幸福,都必须建立在掠夺于你的基础上,那么这一次,我放弃了。
我最最亲爱的兄弟,我最最愧对的兄弟——轻染。
尽管我还贪心的不想还你身份,但至少让我,也能为你提供一点微末的帮助吧。景颜心中火烧火燎的痛,不能说出口的真相,心中的愧疚,被背叛的郁闷,无处可诉的落寞全部充斥在心头,几乎让景颜落泪,喉头像是卡了一块火炭般难受。
脑中想起以前那暗无天日的生活,生活在阴冷又潮湿的禁地边缘,修为不够,抵挡不了禁地阴冷之气的侵袭,在那个连床都没有的房间,蜷缩着身子抱成一团,没有充满灵气的食物,没有保暖的衣物,没有可以说话的人,不敢露面,怕被当成噩兆杀死,为了饱腹吃过禁地的虫子,那些日子从未在景颜脑中淡去——景颜的手不自然的抽搐了一下,抽痛的心渐渐安定下来,对不起轻染,我、还不能……
强压下心中的种种,景颜扯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个略显苦涩的笑,声音有些低沉沙哑,没有强行装作不在乎,只是妥协了放弃了,不是不痛,只是不能再执着了,景颜呼出一口气,“两千多年,他一直都是高高在上的,对谁都一样,仿佛这偌大的六界,全不值得他垂眸一看。我从未见过他如此放下身段去请人帮忙。”
“我真的是,很嫉妒你。轻染。”嫉妒你生而便为天之骄子,而我却是低到尘埃里的存在;嫉妒你得所有人重望,而我却只能遮遮掩掩;嫉妒你拥有的如此之多,而我却如高空走弦,一不小心连容身之所、甚至性命都会失去;嫉妒你拥有所有我所有梦寐以求的,而我却依旧一无所有。
轻染的身体动了一下,显然是对景颜的直白十分意外。
“很嫉妒,却不得不放手了。”景颜没有在意轻染的反应,这些话,与其说是对轻染说,不如说是说给自己听,“在看到你、们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没有任何机会了。”不仅是因为你们相爱,更因为是你,所以我不再为你们增加坎坷。
“可是我还是、还是很伤心,很生气,我爱帝君,尽管他对这份爱意全是践踏。”景颜抬起头来,拉过轻染的一只手在手里,注视着轻染的眼睛,“所以我给了他一个很难的任务,让他帮我寻找几味极其稀有的药材,它们要么长在极限之地,要么就是凶名远扬蛮荒地凶兽身上的一部分,要拿到那些药材,必定要奔走四方,出夷入险的。他可以不喜欢我,但他不能践踏我的感情,这是我对他的惩罚,希望你不要介意。”
“我折腾他这一回,我就算出了这口气了。”景颜轻笑,捏紧了轻染的手,“我无意做你们之间的阻碍,以后也不会是……真的,对不起了。”
从景颜的眼睛之中,轻染看不到一丝丝虚假。
用这样忍不住失意的淡然语气,说出接近释然的话语,尽管明白景颜是真的放手了,却依旧忍不住心酸——斩尽情丝,哪能不痛?明明以景颜的身份立场,要阻止他们,或者给他们制造一些误会跟麻烦,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恐怕,还是因为喜欢吧?轻染想,这种喜欢是到了哪样的程度呢,才肯如此退让。
景颜的手是温暖的。轻染反手握了握景颜的手,张了张嘴干涩道,“你、你别这样……你不需要道歉,是帝舜,帝舜他配不上你……他应该受罚的。”
轻染心中有种奇怪的感觉。他成长到现在近大乘的修为,经历的阴谋诡谲不少,从来不是个轻信别人的人,说实在的,虽然景颜发过誓,可仔细思考,并不是没有疑点——景颜初来的时候还很气愤,发了绝誓,转眼却又承诺保护他……可轻染看着近在咫尺的景颜,却直觉的不想怀疑他。
尽管是第一次和景颜相处,但渐渐却有了一种早就认识的熟悉感,他相信景颜不会伤害他。而且轻染还有一种非常奇异的感觉,景颜看他的眼神是温和的,是有着浅淡暖意的,尽管其中闪烁着压抑的泪光,看着除了为情所伤没有任何特殊。
轻染总觉得,景颜对他像是有一种隐晦的感情,像是……愧疚——对,就是愧疚,却并非因为帝君。可不是为了帝君又能是为了什么呢?景颜对他的善意也太大、太多了些。
景颜听了轻染的话,扑哧的轻笑了一下,“你不介意就最好啦,就看不惯帝君那死人脸的样子,摆给谁看啊,当谁都是他们神庭的手下了?”
这一笑总算是将之前的忧郁心情给吹走了,既然都决定放手,就不要摆出一副“我很心痛我还沉浸其中却装作没事”的样子让三个人都受折磨。更何况,他是真的,决定讨厌帝君的。
轻染也松了一口气,安慰情敌的感觉真的太诡异,现在想想还有点无所适从。
“不过你可不能就安心了。”景颜放开了轻染,往后面一躺看着天空,“帝君以后会成为天帝,盯着帝君妻妾位置的人多如过江之鲫,我在神庭的时候,因为是天帝口头许诺,明着挑衅的人不多,暗里找茬的可不少。你的敌人很多,有一颗真心爱帝君的,也有只想地位的,两者兼而有之的也有。他们可未必会像我一样放的利落呢。”
眼中闪过一抹诧异,轻染扭头去看景颜,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他惊诧于景颜的言行了——每次他以为景颜对他的善意到达极限的时候,景颜似乎就能打破这个极限,给他更大的善意。
越是出乎意料,心中的疑惑便越是强盛,景颜真的只是因为对帝君的深情,才不惜做到这种程度的么?对他这个“第三者”也能毫无芥蒂的接受,还给他铺路?惊疑不定,惴惴不安,感激与害怕交织。
拍了拍身侧,景颜示意轻染躺下,“我猜帝君那个蠢物,肯定不会给你说天界的情况,也不好给你介绍,过来,我告诉你。”
轻染依言躺下,刚睡好便被景颜握住了手,一阵暖意便从相握的地方传进身体,从脑中传出的冷意似乎不那么尖锐了,舒服的就像是泡着温泉一般——跟帝君帮他温魂的感觉是一样的,甚至要更为舒服一点,轻染瞬间便不再乱动,乖乖的躺着了。
天上有寥寥几颗星子,闪烁着萤火般的光芒,远处的火光像是迎合景颜的声音一般,一跳一跃起着舞,天地寂寂,海浪涛涛,轻染就在心理一片宁静的心情下,听着景颜为他系统的阐述着天界——
天族、狐族、凤族为生而为神三大族,其下还有其他独立的种族,如世居在戈域碧海与世隔绝的鲛人族,隐居在火林树海的麒麟族等等,各个种族之间的关系、与神庭的关系;
神庭的职能、神庭的地位、神庭的权责、神庭的构成,帝君在神庭的地位,受到的牵制,他们潜在的敌人;
说了许多以前轻染不曾想也想不到的事情,让轻染对神庭这个地方有了大致的了解,就像是原本隐藏在黑暗之中,突然被点起了琉璃灯,一切就都清楚了。
许多恐惧的来源都在于未知,而对神庭的情况有大致的把握之后,轻染心中的压力不住不觉减轻了许多,而景颜最后说道的,也就是轻染即将要面对的问题——
帝君走了。
帝君从轻染的身边离开,换了景颜照看轻染,这个消息对于从帝君与凡人结契开始,就密切关注帝君动向的某些人来说,很快就不是遥远的消息,这些原本还打算观望的“情敌”,毫无疑问会络绎不绝,一来是机会难得,二来……谁都知道轻染与帝君结契一事,最为恼怒的该是景颜,此刻却只有景颜在凡人轻染身边护着,用脚趾头想也能猜出几分事实。
若能挑起轻染与景颜之间的龃龉,那他们也可悠闲的在一边,隔岸观火,坐收渔利了。
这些人,也会成为天帝的先遣部队,能够靠着他们拆散帝君和轻染是最好。景颜叹了一口气,最后总结道,“你看,帝君分明只是冷着一张脸,就吸引了这么多人为他倾倒,其实早前就是有人把消息捅到我那儿,等着看我笑话,今天我得知你们结契,怒而下界,不知有多少人等着看好戏……他们却不知道,我们两个如今已经要好,待他们找来,就让他们好好吃吃挂落,没脸一回!”